一个小男孩儿打开木门,探出一个脑袋看向他们,“你们找谁啊?”
“是张浩鹏家吗?”
男孩儿看上去和念念差不多的年纪,但口齿利落很多,“我是,你们找我吗?”
没等唐珵说话,陈浩先上前两步,“家里大人在吗,我们是调研组的,来问话。”
唐珵默默几记下陈浩这喜欢审问式语气的毛病,在这里还算适用,但是不改的话以后新闻路还有的弯路走。
“没人...”
“小朋友。”唐珵笑着缓缓开口,“是村长叔叔让我们来找你爸爸的,问一点事情我们就走,你看看方便吗?”
张浩鹏看着唐珵略面善些,回头往屋里看了看,喊道,“爸,有人来问话。”
唐珵白了陈浩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带点什么警署上的身份,问个屁的话。
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小男孩儿打开门,“你们进来爸。”
村长没有骗人这个小孩家里比李富国家好不了多少,一进门就是迎面的潮霉味道,然后炕上半倚着一个面目苍老的男人,盖着一床已经生霉的被子,这样看上去,还不如李富国。
“您是...张浩鹏的爸爸?”
男人半合着眼,看上去虽然颓败但眼神犀利,想来摔断腿前也不是什么太好相与的人,他皱着眉头,“你们干嘛的?”
“企业资助调研组的。”
“什么调研不调研的,我听不懂。”男人脸上已经不耐烦,把炕头上的水缸拿起来敲了敲,对着外面喊道,“老子让你烧的水呢?!”
这说话的样子和唐建业无形中叠合,唐珵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眉头,看见小男孩提着刚烧好滚烫的坐壶往这边走,唐珵不自觉弯下腰伸手帮他提过来,“我来。”
坐壶的提把是一根铁丝上面裹着一层薄薄的布,触碰的时候还是觉得烫手,唐珵面色不改替床上的人倒了一杯水,然后嘱咐了一声身后的小男孩,“家里还有布吗,一会儿我帮你再缠一些。”
身后的人点了点头,老实地回答,“有...”
“别多管闲事了,你们来有啥事赶紧说,我要睡觉了。”
唐珵没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们是北京一家公司的调研组,打算在村里选个贫困学生资助,目前和村长已经暂定了李富国家,来找你了解一下李富国的情况。”
床上的人听到李富国的名字嗤笑了一声,“他们家十万块就这么快花完了?我劝你们也别资助不资助的了,你们资助了那钱也落不到他们口袋里。”
唐珵心下一惊,知道来对了地方,没有急着顺着他的话问,还是自顾自道,“这您不用担心,几十万的资助款我们公司一定会跟进到资助人手里的。”
刚说完,床上的人忽然坐直身体,“多少钱?”
“从现在到大学毕业,每年十万。”
这金额是他自己编的,既要合理又要诱人。
“你们钱是烧的吗?为什么要拿着这么多钱资助李富国那种王八蛋啊?为什么不帮帮我呢,你看我在这床上坐了多少年了,你们什么调研组不长眼睛吗?”
“您有困难可以和村长申请,我们会把你们的资料往公司上面交的。”
床上的人忽然心急起来,“我找他没用啊,我连低保都申请不下来,他怎么肯把这几十万塞我手里呢...”
唐珵看上去格外心硬和冷淡,“不好意思,村长那边不同意,我们也没法帮你。”
男人忽然开始双手握着拳头捶自己的腿,尽管没有知觉,让人看上去就是替他疼,唐珵伸手拦住他,“我们是比对过家庭条件和学习成绩以后才做的决定,不是没有依据胡乱确定人选的...”
“你们依据个屁啊,那李富国靠着往河北送尸挣了不少钱了,他那房子几年前盖起来了,你再看看我住的什么破地儿?!”
唐珵和陈浩同时愣住,两个人对视一眼,才转头慢慢问道,“送尸是什么意思?”
第74章 被犯罪者选中的人
男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打了个马虎眼过去,“没什么,反正你想想他住在村长隔壁,能缺吃少喝了?”
好不容易问出点什么又忽然被掐灭火苗,唐珵习惯了在做新闻里情绪忽而高涨忽而失落,陈浩却有些淡定不下来,急得往前走到男人面前,厉声道,“你说李富国有钱他就有钱,你一个人说了算我们还用满村子的跑?”
“所以说你们没脑子啊!”男人也跟陈浩吼了起来,“村子里哪个不是听村长的,谁能跟你们说实话啊,你们爱信不信。”
唐珵一向不拦着陈浩这么说话,特殊采访软硬兼施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反而有时推波助澜没有坏处,这时候唐珵适时地插了一嘴,“资助款不是一笔小数目,没有证据我们不能听您一面之词,何况你自己很多事情都没说清楚。”
唐珵看了一眼手腕已经到晚饭的时间,来时天还亮着,就说了一会儿话的功夫外面已经暗了,“张先生,我们就来这一次,我给您两分钟有些话您想清楚了,这会儿不说就再没机会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屋外的小孩,招了招手,“小朋友,东西找到了吗?”
屋外的小孩儿点了点头,摊开手说道,“就这么一点儿。”
家里面没有女主人,布这东西挺难找的,所以唐珵一眼就看出来小孩儿手上那块布是从哪个床单上剪下来的。
这点布要想隔热其实杯水车薪,唐珵还是伸手接过帮他缠在坐壶的手把上。
从他做记者以来这样的贫困人群他接触过挺多的,时间一久那份微薄的怜悯变得麻木,是因为没有救世的能力空有怜悯而麻木吗?
不是,没那么高尚,唐珵单纯地觉得自以为是的救赎挺没劲的。
刚毕业那年他陪着资助团队进村发放过资助物品,那里的小孩每一个都很木讷。
他们双手领着卡车运来的学习用具,动作不显得虔诚,眼里看不出敬畏,同行的记者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些小孩儿连句谢谢都没有。”
唐珵当下就觉得好笑,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孩儿却要他们讲礼貌?
后来相关的新闻一出来,人们对这种下乡扶贫的新闻已经嚼之无味连看都懒得看,但好事的媒体却抓住了吸引大众的新闻点,放大了受援助者的冷漠,标题写着《贫困儿童的心理贫困》。
网络上一边倒地抨击这群小孩不懂感恩,甚至有人臆测因为没有资助钱币,如果一人发一沓人民币,都得跪在地上感恩戴德。
这也是许多记者成了专业摆拍师的原因,他们要竭力在受资助者的眼里拍出对于知识的渴望,对于天掉恩赐的惶恐,否则不能激起大众的怜悯与共情。
有时候想想这些孩子和玩具有什么区别,他们的贫苦不过是为了满足那些无能为力的善心,顺便还能用来对比教育后世,供人自我感动,供人阶级优越。
这种感动和优越一旦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善心就回过头来变成一把刀,把他们从生下来就经受的苦难归结为,活该。
唐珵挺想教这些孩子一句话,学会作戏能保他们三代不愁。
包好以后唐珵看了眼床上半身已经瘫痪的男人,自私一点想,假如张鹏飞没有这个父亲受社会救助上完学,靠着知识改变命运后还有翻身的机会。
可现在...
唐珵想不明白这些三餐尚不能裹腹的人究竟为什么繁衍后代?
难道贫穷也需要血脉延续?
“你能保证我给你说了,这个资助名额给我们家吗?”
唐珵一点也不反感床上男人的贪婪,相反有时候贪婪成事,“不能。”
他拍了拍了陈浩示意把屋里的男孩儿带出去,等看不见两个人身影后,唐珵才缓缓开口,“但我可以联系人帮你办理低保,你和小飞的基础生活一定比现在好点。”
唐珵在口袋里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他笃定男人一定会张口,因为现在低保的办理有多困难他自己清楚,上面没点关系就靠自己他一辈子也吃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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