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开始其实挺不信的,毕竟又没有转学前的成绩和学校,也没有市排名,流传的中考成绩的也差我一大截,然后还又是个……”
“又是个Beta?”
路炀揶揄道:“看不出来,你也性别歧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现在想想,或多或少是有的。”
白栖望向眼前沉沉雨幕,这泡秋雨显而易见酝酿许久,乌云如山般汇聚半空,将空气压得沉闷潮湿。
片刻后,他才继续道:
“人在很多时候都会被周遭环境影响,在潜移默化中成为自己不想成为的人,偏他人所偏见,厌他人所厌恶,直到最后苗头指向了自己。”
路炀瞥着他,没有出声。
只见白栖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犹豫如何开口。
“我曾经真的很羡慕Alpha,天生潇洒恣意;乖顺别人夸赞优秀,叛逆别人夸赞个性。无论做什么他们一定会是人群中最厉害的那个,是其他两种性别无法匹敌的存在。”
“我越羡慕他们,我就越厌恶自己。就像光与影,太阳越耀眼,投射而下的影子便越幽暗,”
白栖在清脆雨声中吐了口气,轻声说道:
“到后来我几乎是偏执的认同其他人的观点,只有Alpha才是最厉害的存在。我看不起自己,也连带看不起一切不是Alpha的人,他人的观点在我大脑扎了根,他人的偏见成了我的偏见,就跟小时候我坚信所有人都是善良的一样。”
“大多数时候潜移默化中的观念植入都属于不可抗力,”
路炀顿了顿,电光石火间他仿佛咽下了什么话,须臾后才收回目光随口问:“所以大家都觉得Beta比不上Alpha,你也就那么觉得了?”
白栖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差不多,所以我当时并没有把这个传言当回事。”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声:“结果第一次月考你直接甩了我二十分,分数出来我人都傻了——怎么有人能考出这种分数?”
“——我靠,这个路炀是谁?这是人类能考出来的变态分数吗?!”
“咱们学校花了多少钱才半路挖来这么个顶级学霸……”
“据说还是个Beta!”
“这么吊!?白栖呢?白栖不是Alpha吗,他多少?”
“二十分之差,我天,Beta也有把Alpha按在地上摩擦的一天吗……”
“抄的吧?”
……
“抄你个鸡毛掸子,转学生考场在年级倒数大乱斗,整个考场加起来都没他分数高,抄抄抄,去你们祖坟上抄啊?”
记忆中,宋达骂骂咧咧的声音直接吼散了各类满怀恶意的猜忌,白栖从座位上扬头望去时,恰好看见人群之外杵立着一道颀长身影。
少年黑发凌厉肩背挺拔,清晰的下颌线透着股很难言语的冷淡。
他看起来丝毫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至少连旁边的宋达三分之一的气急败坏都没有。
那时候应中已经取消了按成绩分班的择优制,但只要有考试存在就必然会延伸出比较。
一如人出生,就被迫由性别或其他划分成三六九等,这是再多后天干涉与反抗,也无法完全消弭的“潜规则”。
而路炀那时所处的普通偏差班,再加上Beta转学生的身份,无形就成了一个很直接的靶子。
一个Beta而已。
时过境迁,当时坐在教室的白栖仿佛透过窗,一眼窥见了三年前的自己。
那日下午,被深红夕阳灼烧的灵魂尚还隐隐作痛,疤痕早已化作沉疴宿疾,深埋于无人所知的渊底,又于此刻被翻出点燃。
时至今日,白栖只记得自己当时在位置上沉默了许久,心里滚过无数种出头后可能面临的境况,烙印于灵魂之上的狰狞疤痕裹挟而来的恐惧,与无数个日夜懊恼悔恨激烈对冲之下,他终于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然而走廊上的少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众目睽睽之下,路炀在拽住了辩的脸红脖子粗、下一秒就要上去跟人动手动脚的宋达,直截了当地走到了声音最大、说话最难听的那人面前。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神情尤为平静,不带丝毫愤怒,像个误入纷争的局外人,甚至连后来总是摆着的冷冻表情都没有。
他只问了句:“你是上一任年级第一?”
那人表情明显局促起来:“……我不是,但是我认识第一,他是个Alpha……”
“哦,”
彼时路炀个子仅略高于对方寸许,但那一刻白栖却凭空生出他在俯视谁的错觉,“那就是跟你没什么关系。”
那天走廊光线昏暗,阴云密布下,风吹的肆意。
路炀额前的刘海还没那么长,镜框也只是普通的银边,仔细观察便可以很轻易地窥见他的眼睛。
冷淡,促狭。
与呼之欲出的讥诮。
“不要为自己的蠢找那么多借口,连坦白是自己嫉妒都做不到,扯什么ABO性别天赋大山,”
四周寂静的落针可闻。
直至今日,白栖依然无比清晰的记得,Beta学霸言简意赅的话里裹挟了多少他曾经幻想却又遥不可及的态度,连嘴角那抹嘲讽都具象化的无比精确。
“很丢人。”
轰隆——
闪电从云间穿梭,雷鸣瞬间震响四面八方的教学楼。
走廊路过的老师不自禁停下步伐看了眼天,直至短暂光亮散去,才收回目光。
“哟,这不年级前二的俩学霸嘛,”老师转回头,满是意外地看着路炀与白栖,不由调侃道:“杵这儿干嘛,守门啊?”
“雨太大,背完检讨书回不去。”路炀随口应道,“在等雨停。”
那老师闻言当即幸灾乐祸笑出声,满脸揶揄着说:“难得学霸也有挨罚的时候,杵着吧,也算你们以后的青春回忆了。”
路炀:“……”
什么见鬼青春的回忆得是挨罚。
等老师走后,路炀从兜里摸出两颗夹心糖。
一颗丢进嘴里,一颗递给了白栖。
白栖愣了愣,才伸手接过,捏在掌心里凝视了数秒,才再次开口:“谢谢。”
“贺止休硬塞给我的。”路炀淡淡道,“我懒得揣了而已。”
白栖笑了笑:“那谢谢你们——不只是糖,还有那天公共室的事情。”
俩人并肩站在教导处门口,身前是倾泻如注的雨幕,身后是宋达修改检讨书改的死去活来的痛苦哀嚎;四面八方被雨声倾盖,只能阴影听见早读的喧嚣。
远处绿化带里,不知何时新栽种了棵的小树苗,此刻枝丫正被飘摇风雨刮得四面颠簸。
白栖远眺片刻,才再次缓缓开口:
“我在这之前,其实猜过很多假如身份被拆穿后,别人会如何嘲笑我、讽刺我,以及他们是为什么拆穿我的事——但我没想到最终原因竟然是因为嫉妒。”
路炀舌尖舔舐过夹心糖表面,清浅的荔枝甜味在味蕾扩散。
他淡淡问:“因为你觉得自己是个Omega,不会被嫉妒?”
“是啊,”
白栖目光悠长地喃喃:
“怎么会有人嫉妒连我都讨厌的自己呢?但偏偏它就发生了。我一直以来不想要的东西却被他人所觊觎渴望,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世界不公平,又是非常公平的。”
——不公于世俗评价总无法对等,永远被迫仰起头望向自己求之不得的事物;又公平于这份不对等从不偏颇于谁,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又是谁的心向往之。
路炀没说话,只是望着雨幕微微眯了眯眼睛。
“就像你那时候说的,性别代表不了什么,优秀并非会因为你是谁而真的有失偏颇,人的厌恶喜好与高低不对等,甚至对优良的定义,实际上都是个人主观感受与认知偏差。”
白栖握紧手中的夹心糖,掌心被包装袋锯口蹭得微微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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