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说这话的时候谁也没有看,他垂下眼睫,无声翻动着碗里已然凉下去的茄子块,隔了半晌才听不出情绪地继续说:
“其实没有人欺负我,也没有人特别针对我,只是当我说出我是个Omega的时候,大家看我的眼神……开始变了。”
“——听说没,咱学校今年新生里有个Omega!还是男的呢!”
“我靠男的Omega?那是真特么稀有啊……长得好看吗?”
“还可以啦,不过看着就不太有气概。”
“啥气概?”
“玩儿洋娃娃的气概呗!”
……
夕阳笼罩大半操场,将草坪之上抱着扫把嘻哈起哄的同学拉出细长阴影,喧哗与谈笑勾勒出青春中最寻常普遍的一幕。
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教学楼里藏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直至今日白栖也会想,或许那时自己应该勇敢一点,从教学楼里跨步而出,然后抄起扫把,给那几个碎嘴子一人一闷棍,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气概,那样或许后面就不会越演越烈,以至于最终被全校人用异样目光对待。
谁人都知他是Omega,谁人都笑他只是一个Omega。
但时光无法倒来,现实是那天傍晚,白栖站在教学楼的背阴处,既没有踏出,也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听那群人一声接一声的调侃自己,听他们谈天说地,从Alpha才是最厉害的,到Omega就是天生软弱无用,最后半是困惑半是嘲笑地讨论,为什么有人敢那么自信大胆的宣扬自己是个Omega呢?据说还提出要打篮球的想法。
天可怜见!
一个Omega打篮球,到时候摔倒啦受伤啦是不是还要怪我们呢?
……
数十年如一日搭建的善与爱都在这一刻倾泻瓦解。
残酷的匕首如死神镰刀,在这个如常的傍晚里毫无征兆悄然贴近,刀锋划破胆大无畏裸露在外的肌肤,留下一道或许弥生都无法愈合的狰狞伤口。
那天之后乌云遮蔽日落,闪电替代晚霞;倾盆大雨的归途中,他被父母一把拽入了温暖车厢,扑面而来的却不再是谆谆教诲,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与指责。
青春就像一柄砸破认知的重锤,有人窥见草长莺飞光芒万丈,有人长出翅膀跃入天际向更遥远的地平线翱翔。
也有人从此被扔进了无人岛的洞窟中,钻石蒙上泥尘,棱角缠绕枷锁,从此任凭海浪翻涌,日月交替,均不再与他有半点瓜葛。
白栖从此失去了自由。
一如天堂地狱仅在一念之间,爱与厌往往也只颠倒于顷刻。
枷锁束缚的日日夜夜下,白栖终于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或许一生都无法挣脱这道牢笼,除非有朝一日他不再是个Omega。
——除非我不再是个Omega。
“我曾经偏激地想,我是不是要切去腺体才能改变这一切,甚至瞒着所有人偷偷去医院挂号,找医生咨询相关手术。”
白栖夹起那块在碗中被他不停翻滚的茄子送入口中,几乎毫无意外地凉透了。
油渍与酱汁残留在口中,混杂之下泛起一股很难言喻的苦。
“未成年是不允许擅自摘除腺体的,”贺止休突然说:“你失败了?”
白栖动作一顿,似乎没料到贺止休居然清楚这个,不由自主的都抬眼朝他看了看,旋即点头道:“对,我被拒绝了。”
“——青春期时候不得已与痛苦往往都是一时的,你的人生还很长,需要更多更加成熟、谨慎的思考,来做这种关乎一生的决定。”
医生一板一眼的劝慰是出于好意,但对当下的白栖而言,无异于又是一层枷锁与诅咒。
他近乎是偏执地想,我连决定自我的自由都没有,我又该如何与痛苦共存?
什么是成熟?什么又是谨慎?
凭什么痛苦的长短都是他人说了算?凭什么我当下的绝望又仅仅只是一时的?
“因为世人总在自说自话。”
贺止休突然低声喃喃了句。
路炀咀嚼过半的鱼肉还没来得及咽下,陡然听见,不由偏头敏感望去。
饭点逐渐过去,斜对面又匆匆离开了一桌,唯有头顶风扇咯吱作响愈发响亮。
贺止休这句话几乎是咬在齿间吐出的,说是嗡嗡作响也不为过了。他也俨然没有想到路炀会听见,陡然对上视线,神情不由一顿。
但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对这句突兀的话进行任何解释,而是轻轻一笑,小声道:“还要鸡蛋羹么?再给你叫一份?”
路炀收回视线:“不用了。”
“那鸡蛋饼?”贺止休咕哝着伸手去拿菜单,“刚刚隔壁桌有人点了份,看起来似乎还不错,金灿灿的。”
“……”
路炀忍不住问:“我看起来很爱吃鸡蛋?”
贺止休与他对视稍许,自以为委婉道:
“你要听实话吗?我差点以为你上辈子是公鸡转世——错了错了,别蹬,我其他鞋快递都还没到,晚上不想刷鞋。”
路炀木着脸收回脚,捏起勺子刚准备舀一勺米饭时,贺止休突然抄起公勺,趁着其他人不注意,飞快舀起最后一勺鸡蛋羹放进路炀碗里。
“就当是请客方的偏心,”
贺止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路班长就赏个脸吃了吧。”
俩人间的小动作几乎是咬着耳朵低声进行的,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宋达甚至还无知无觉地用筷子扒了一口饭,斟酌着语气问:
“所以你才要装……咳,伪装Alpha吗?”
“最开始不是故意的,”
白栖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忽而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低咳道:“主要是我当时状态不好,中考落榜了,才不得已来到了应中。”
宋达憋了憋,还是忍不住道:“我当年废寝忘食,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三百六十五天,求爷爷告姥姥才考上这所学校,结果你们一个个特么不是落榜就是被迫转学……”
白栖:“……”
“也不是落榜……”
白栖用他那颗年级第二的学霸脑袋绞尽脑汁好半晌,居然愣是没能扒拉出什么安慰性质的话来,沉吟片刻决定更换策略,鼓励道:
“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逆袭的!”
“…………”
宋达更绝望了:“你还是继续说为什么伪装Alpha吧!”
白栖也意识到自己的安慰毫无作用,清了清嗓子,欣然决定跳过这事。
但紧接着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其妙显出几分局促来。
“咋了,”
宋达还沉浸在被学霸们的凡尔赛刺激到的屈辱中,语气略显哀怨道:
“难道落榜使你领悟到了人生真谛,屈辱的决定当个Alpha——毕竟Alpha成绩丢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
楚以维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在偷偷内涵我?”
“嗨呀怎么会呢!”宋达咧嘴一笑,羞涩道:“我明明是明涵。”
贺止休当场嗤地一声笑出来。
楚以维:“……”
草。
“咳!”
白栖打断了楚以维即将爆发的脸色,在对方委屈看来时,悄悄揪了下Alpha的衣袖,直至身边人心满意足地安静下来后,才又道:
“虽然中考发挥失利确实对我有一定影响,但让我想到伪装成Alpha的主要原因……确实是楚以维。”
楚以维似显然也是头一回听说,闻言不由愣住,诧异道:“我?”
“嗯,”
白栖点了点头,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垂下目光仿佛在刻意避开楚以维的视线一般,好一会儿才抿唇,声音嘶哑道:“因为我很……羡慕你。”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是这个理由。
宋达更是张大了嘴巴:“羡慕他考年级倒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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