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无罪证(52)
楚行云凉飕飕的看他一眼,伸手指着门外:“再胡说八道你就出去。”
贺丞眼睛微微一眯:“我说的不对?”
楚行云一脸庄重肃穆的看着他:“你知道他为什么放着大好前程的刑辩律师不做,跑去饲料厂做苦工吗?因为十三年前他在家乡给一对失去儿子儿媳和孙子的老夫妇辩护,煤老板的儿子酒后驾驶撞死了小夫妻一家三口,反被被告抹黑吸食毒|品,应当承当全部责任。当时尸检报告都出来了,夫妻两人全是阳性,是煤老板从中做的手段,检察院和法院配合他们打组合拳,把原告老两口一口咬死,不断上诉要求再审的吴耀文被法院联合整个律师行业封杀,并且吊销他的律师执照。被剥夺律师执业资格后,他三番五次被黑社会骚扰,直到被驱赶出家乡,后来他来到银江定居,每月都给那对老夫妻寄生活费,他们下葬的时候还为他们扶馆送行,戴孝守灵。老夫妻死后的一切话费都是他承担的,与此同时他家里还有卧于病榻的老母亲。且不就这个案子断他的对错,这样的一个人,我们可以质疑他,但是决不能凭空诋辱他。”
楚行云口中对善良之人应有的尊重和善待,贺丞只能隐隐约约的理解一些。毕竟他周围的全是一群伪善而虚荣的人,也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么迫切的需要楚行云陪在他身边,楚行云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光明,在他沉浮在汹涌的暗流中为他指明白与黑的分界线,也让他免于溺死于黑暗和深渊之中。
楚行云严词厉色的说完这番话,没留心他是什么反应,接着和傅亦讨论案情。冷不防胳膊被碰了一下,他扭头一看,见贺丞把一杯茶端到了他面前。
楚行云眉心一展,很是讶异的去看他,只见贺丞扭着脖子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手里捏着杯子又不耐烦的往他眼前送了送。
眼前这杯茶明显是胡乱泡制的,昂贵的茶叶被热水浇成了抹布色,还没尝就知道味道一定不好。
贺丞自觉说错话,这是向他赔罪来了。
楚行云挑了挑眉,脸上露出零星的笑容,把茶杯接过去,喝了一口烫嘴的茶水,心道果然难喝。
贺丞好不容易自在了些,坐正身子冷着脸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装作不经意似的道:“刚才他口袋里掉出来的那只打火机,你看到了吗。”
楚行云如实道:“没有,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奇怪那种东西会出现在他身上。”
“不是打火机吗?”
贺丞瞟他一眼:“是打火机没错,但是那种打火机是夜店特供,放在前台找零用的,而且品质不次,应该是蜀王宫一带的夜总会。”
这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信息,当时这种信息出现在吴耀文身上,楚行云觉察出这条信息或将引出新的线索,于是吹散茶水表面的热气,一股脑全倒进喉咙,站起身跟傅亦打个招呼就要走。
贺丞跟上他:“我和你一起去。”
楚行云啧了一声:“你跟着我干嘛?该干嘛干嘛去。”
贺丞斜他一眼,不无讥讽道:“你连他的打火机都没看见,怎么找?你连招摇撞骗的证件都被收缴了,别人凭什么配合你?”
楚行云被他戳到痛处,走在长廊里慢悠悠的扭头看他一眼:“情报更新的够及时啊,那你是来安慰我的,还是来落井下石的?”
贺丞挑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觉得呢?”
楚行云:“我觉得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贺丞脸色一沉,眼神儿一冷,哼笑一声往前跨大步走了:“我管你的死活。”
第50章捕蝶网【18】
吴耀文走出天外楼聚茶庄,站在人行道,湍急的人流中。烈日阳光下,他像一尊被风化消磨的残存不堪的石塑,他皮肤黝黑,面色土黄。灰蒙蒙的眼珠像两颗镶嵌在龟裂的黑土地中的石子,浑身上下充满了坚实不可击败的力量。
他立在人行道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铺满他的面庞,让他感到眼角酸涩,一直淌到他干裂发白的嘴唇上。过往的路人都用看待乞丐抑或老年痴呆的目光看着他,然后从他身边绕开匆匆走过。
他舔了舔粗糙干裂的嘴唇,像民工一样用手抹掉脸上的汗水,朽木似的眼珠微微一动,抬脚朝着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哈弗走过去.
他来到车窗前,敲了敲漆黑一片的车窗,顷刻,车窗缓缓降下一半的高度,坐在驾驶座的男人露出带着墨镜的上半张脸。
吴耀文看着那副冰冷,凝黑的墨镜,欠着腰恭顺又谦卑道:“我是吴晓霜的父亲,我找江先生。”
黑色哈弗钻入车流中,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北岭街和蜀王宫大道不算远,只隔了一条步行街,走路二十几分钟就能赶到路程,此时午高峰还没过去,如果开车的话光堵在路上的时间都不止二十分钟,所以楚行云果断选择弃车步行,穿过十字路口径直的朝东边走去。
贺丞本来想开车,但是楚行云非要步行,于是也跟着他步行,身后十米远的地方跟着两个便衣保镖。
楚行云回头看了一眼混入人群中的两个保镖,两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面目严肃神情刚毅,走路的姿势方方正正,连步子都迈的差不多。
“贺将军的兵吗?”
他问。
贺丞毫不在意道:“不知道,昨天晚上到的。”
楚行云瞅他一眼:“你得领情。”
贺丞弯着唇角笑的很敷衍:“领谁的情?贺将军?”
贺丞的家庭成员之间关系有些冷淡,父母早年离异,父亲又常年以军区为家,这二十几年来回家的次数得用一个手数。回到家见到儿子也是不改军区首长雷厉风行令行禁止的作风。
贺丞小时候身体不好,一直生着病,他爹觉得全是生活环境太过舒适安逸,才落个病恹恹的身体。为了锻炼他的体魄,大冬天飘着鹅毛大雪的天气里把贺丞浑身上下扒的只剩条内裤扔到院子里,结果贺丞大病一场,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险些没有烧死,把楚行云急的差一点跟他一块儿去了。
他爹还是觉得他娇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点比得上他哥。他哥是贺瀛,长他七八岁,早早的就被送到军校读书磨砺。贺丞对他哥的印象本就不深,被他爹总拿来作比较,便逐渐厌恶记恨了贺瀛。
有一年贺瀛回来了,十八九岁风华正茂,体貌轩昂俊朗迷人,穿着一身军装简直神气的不得了,当时贺丞才十一,楚行云十五。楚行云第一次见到贺瀛,就感觉自己以后人生找到了方向,在贺瀛回家的那段日子里,像每个大男孩都会有一个崇拜的邻居大哥一样对贺瀛崇拜的死心塌地。
贺瀛对家里的弟弟还是比较上心的,在军校里用坦克的碎零件给贺丞捏了一个神灵活现的小猴子。因为贺丞属猴,贺丞从小性子就冷漠孤僻,除了楚行云对谁都不笑一下,接了他哥的礼物竟然破天荒的对他笑了一下,还是比较领情的。但是没领多久,很快就把小猴子锁在了抽屉里再不想看一眼。
因为楚行云对他不如以前亲热了,有一晚上楚行云过了饭点很久才回来。身上沾染脏污,衣服像被野兽挠过一样缺一块儿少一块儿,脸上青一道红一道,唇角还留着血,明显是跟人打架了,而且战况十分激烈。
楚行云小时候虽然很皮,但是很少跟人打架,今天明显是造了围殴。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都围过去对他嘘寒问暖。个头最小的贺丞挤不过去,站在客厅呆呆的看着他。
楚行云咬着牙埋头一言不发,问他什么都不说,两只拳头撺的紧紧的貌似还想出去再打一架。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垂着的眼睛一下子抬起来,一眼对准了站在不远处的贺丞,青青红红的脸上忽然涌上一层血红,红的耳根在滴血。他扒开人群跑上二楼冲进贺丞的房间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搬了出来,就此,和贺丞‘分居’了。
贺丞至今都不知道那天楚行云跟谁打架,原因是什么。也是从那天开始,楚行云搬出他的房间,待他也不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贺丞把这笔账记在了贺瀛身上,认为是楚行云找到了更好的伙伴,所以疏远了他。
这仅是他的猜测,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只在上次楚行云喝醉时问过,答案至今是个迷。
总之,贺丞对他爹,他哥,感情都不深。唯一亲近的就是他爷爷,也是相对而言。
贺丞小肚鸡肠极其记仇,看样子还没从当年的阴影里走出来。楚行云见他满面冰霜激呛冷笑的模样,把‘你哥早上还给我打了一通电话问你的情况’这句话一字不落的憋了回去。如果他说出来了,贺丞一定会怒气更甚,然后冷嘲热讽道‘问我的情况给你打电话干什么?你们的关系还真是好!’
有时候楚行云真是搞不懂,贺丞到底是看不惯他跟贺瀛走的近,还是看不惯贺瀛跟他走的近。
贺丞一直在余光打量他,见他慎思衬度,埋头不语的样子,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于是说:“闭嘴。”
楚行云:“.....我说什么了?”
贺丞静静绷着下颚面露冷色,冷飕飕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楚行云用力抿了抿嘴巴,闭上眼换了一口气,再度睁开眼时眼睛里盛满了神父满怀仁爱宽恕天下般的圣光,说:“好好好,我不说,不说。”
岂料贺丞不领情,豁然止步,转身直视他,眸子里盛满针芒,咄咄逼人道:“那你本来是打算说了?”
楚行云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做‘太子爷让你背锅,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啊。”
“那如果我不说呢?你就说?”
“没有这个如果!我他妈的什么都没说!”
“呵,你嘴上没说,心里肯定在说!”
“你管我心里有没有说,我又没说出来!”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说也不要说,想也不要想!”
“那你是说我心里想什么还得经过你同意?”
“我没这么说,你少上纲上线,我是说你在我面前不能想你刚才想的,更不能说!”
“你——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你就不让我说!”
“我为什么不知道,你想说什么都写在你眼睛里!”
“那你倒说说,我眼里写什么了?”
“我不想说!”
楚行云脑袋一阵闷响,感觉成千上万只马蜂排着队的在他眼前绕圈,绕的他头晕眼花。在这场‘说与不说’的辩论演变为世界第九大未解之谜之前,他抬手终止这场辩论,大着脑袋急忙喊停:“我怎么感觉咱俩说岔了?你说的是谁?”
贺丞如视仇敌般瞪着他,胸膛起伏不稳的喘着粗气,绷着下颚咬着后槽牙不说话。
楚行云挥散眼前的马蜂,拨云见雾找到问题中心:“你说的是贺瀛?”
贺丞:“你还说!”
楚行云莫名有点心虚,毕竟他刚才真打算说起贺瀛。又见贺丞这幅被触了逆鳞即将暴血而亡的模样,不禁开始担心他的伤病,于是连忙举双手保证:“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说了,坚决不说!”
说着把他拉进人行道边上的一排棕桐树下,躲开人流中心,把手当做扇子在他面前扇了几下,笑呵呵道:“消消气,消消气。”
贺丞胀满血气的面色稍有缓和,眼神像一排利剑一样在楚行云脸上擦着边儿过去,褪下已经汗湿的西装外套一把挥开他的手,抬脚往前走了。
他和贺丞吵架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就吵了起来,开始的稀里糊涂,过程极其激烈,结尾总是匆忙,吵完了回过头一想,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方才吵架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