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无罪证(31)
贺丞站在一地碎片的旁边,逐渐恢复了平静,他的眼镜也在灯下闪着光,光晕把他的眼睛遮盖,使他看起来分外的冷情:“你今天走出这个门,就回不来了。”
楚行云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威胁了,他是在贺丞面前装孙子装惯了,但仅存于玩闹层次,但凡贺丞跟他教起真来,他一定是不肯退让半步的,可能是职业习惯使然,但凡他正经严肃起来,一定要和对方论出个是非黑白。
他拧着眉毛盯着贺丞看了一会儿,但是贺丞佯装的太镇静,太冷酷,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他的镜片上淌着水纹似的光斑,让他看起来像是带了一张面具。
楚行云放下手里的猫蓝,走到贺丞面前,却被餐桌上闪耀的星光夺走目光。
哦,原来贺丞摔的是杯子,餐桌上放着一只木盒,木盒里摆着九只星光璀璨的酒杯。每一只都像是艺术品,切面多到自带聚光效果,就算现在把灯关了,借着窗外漏进来的一丝月光,这些精致的艺术品也会照亮整间屋子。
他拿起一只杯子,冰凉滑腻有质地的触感告诉他,这是某种价值不菲的水晶,他又看了一眼贺丞,然后扬起手把酒杯朝地上摔了下去!
他不知道贺丞刚在摔杯子有没有犹豫,反正他是犹豫了。但是事已至此,话都说到这份上,贺丞对他的挑衅已经逼至眉睫,他必须做出回应来反击,不能像一个被他控制的囚徒一样狼狈收场。
水晶杯砸在同类的尸骸里,转眼和他们融为一体,地面的星光霎时更明亮,被顶上吊灯一打,甚至有些晃眼。
楚行云把目光从令人迷炫的星光上移走,用拇指摩擦着指腹上光滑冷腻的余温,对他说:“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那我留下的价值在哪里?”
说完,他转身又要走,忽听背后摔金碎玉,好几只酒杯碎裂的声音重叠起来几乎能刺穿耳膜。
楚行云的身形一僵,脊背发凉,他没回头都能看到那一地狼藉的水晶尸骸。
贺丞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他说:“如果今夜晚上你走出这个门,我绝不原谅你。”
楚行云很疑惑,他搞不清楚贺丞到底是在逼迫他,还是挽留他。但是无论如何他是留不得的,贺丞已经把他逼到悬崖边上,却伸手让他回来,他的强硬和执拗让他宁愿跳下去也不会后退一步握住他的手。
他一言不发的提起猫篮立刻走了,直到进了电梯才恍然回神,再回想方才贺丞说的话,贺丞摔的杯子,竟然手脚发凉,浑身打颤。
电梯很快下到一楼,他走出电梯往大堂门口走出,明明是四月的轻暑天,他却浑身发冷,像走在冰天雪地里一样浑身打颤,手脚冰凉,他拢了拢外套,垂着头紧咬着牙关急速的往外走,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正在追赶他。
“楚队长?”
肖树刚推开旋转门,就见楚行云裹着一身寒气步履匆忙埋头走路,险些一头撞到他,他以为楚行云生病了,便连忙扶了扶楚行云的肩膀:“没事吧楚队长,你脸色很不好。”
楚行云拨开他的肩膀就要走:“没事。”
肖树却拦住他:“诶诶诶楚队长,你不用出去了,我已经把蛋糕拿过来了。”
“......什么蛋糕?”
他这才发现肖树手里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蛋糕盒。盒子印着蛋糕图样和happybirthday,缠着漂亮的棕色丝带。
肖树笑道:“你的生日啊,不记得了?先生一大早就亲自去定的蛋糕,收到礼物了吗?那套月光石酒杯,太漂亮了,简直是艺术品,意大利水晶匠坊......”
他后面说什么,楚行云没听到,他只觉得有点晕头转向,不对,简直是天旋地转……
对啊,今天四月二十四,是他的生日,他的生日他自己年年都不上心,年年都是贺丞催着他过,原来杨姝今天说原本应该是她送礼物是这个意思......
什么叫做‘左右开弓被扇两千多个大嘴巴’,就是他现在了。
楚行云愣在大堂门口,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冷起来彻骨,热起来烧心,他在冷热两极天里茫然僵立了一会儿,忽然一手把肖树手里的蛋糕拿走,说:“你别上去了。”然后一手提着猫,一手提着蛋糕,又进了电梯。
电梯往上升的时候,他的脸逐渐变得血红,甚至有些抬不起头。早该猜到了,贺丞今天这么反常的举措,一定事出有因才对。还以为他是闲来无聊抑或一时兴起溜着自己玩,原来从头到尾不用心的只有他一个。
他怀着抛妻弃子的负心汉般的歉疚回到717号门前,房门虚掩着,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室内的光透出来,好像正在翘首企盼的迎接他的归来。
楚行云深吸一口气,像是已经走了很久一样,兜兜转转徘徘徊徊又回到了老地方。他把门轻轻带上,看到贺丞坐在餐厅,脚下是碎了一地的水晶。贺丞累了似的瘫坐在椅子上,把脚随意的搁在水晶渣上,两条胳膊垂在身侧,闭着眼睛,眼镜被摘下来摆在桌子上。几缕柔顺的刘海轻轻的垂在他的眉毛,睫毛在灯光下投落一道阴影,整个人像是安安静静的睡着了。
楚行云走近了些才发现他的右手在流血,细小的血珠顺着指尖源源不断的滴在水晶碎片上。像是水晶罩里开了一朵朵鲜红的玫瑰花,有种很脆弱很纯净的美感。
他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熟门熟路的拿出急救包,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把他的手抬起来寻找伤口。
楚行云抬起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里还握着几块碎片,伤口就是被碎片划出的。
他把碎片从贺丞手里拿出来扔在地上,抬起头去看他的脸,才发现贺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低头看着他。
楚行云本以为会在他眼中看到怨恨,看到悲伤,但是没料他的目光会如此平静,如此柔和。像是狂风暴雨惊涛骇浪后细雨斜阳,岁月静好。
楚行云看着他的脸,忽然笑了一下,边笑边摇头,貌似亲眼目睹了一场特别幼稚特别荒诞,特别孩子气的闹剧,气不起来了,只能笑。
他低下头,用棉签擦着贺丞掌心的伤口,说:“给我过生日?”
没人搭理他,贺丞把头枕在椅背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垂着眼睛看着他为自己清理伤口。
“我都忘了,没想到你年年都记着,今年这个生日过的真是......惊心动魄。你但凡提醒我一句,我就想起来了,怎么这么大脾气摔了这套杯子。这是什么材质?碎了比完整的时候更亮。”
“......月光石。”
听着都很贵,楚行云不禁看了一眼满地残渣,摇头叹气,心疼不已。手上动作愈加轻柔的撕开一张创可贴贴在他泛着血丝的伤口上,说:“好了。”
话音没落,贺丞忽然合上手,把他的指尖也包裹在手里。
楚行云一怔,一时也忘记了把手收回来。只感觉到他的掌心温度很低,低到让人想握住他的手替他暖一暖。
楚行云唇角一扬,反握住他的手,还在他的手背上安抚似的拍了拍,仰起头笑呵呵的看着他说:“不是说,绝不原谅我吗?”
贺丞紧紧盯着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忽然耳根一红,稍一用力把手抽出来,避开他的眼神说:“随便说说而已。”
楚行云唉声叹气的站起来,从桌子上拿起木盒,又蹲在地上往里捡着月光石的残渣:“你随便说说,可要我半条命。”
捡完,他不死心的拉一张椅子在桌边坐下,边在盒子里扒拉边说:“我看看能不能拼一只出来。”
他拼杯子的时候,贺丞回卧室换了一套家居服,亚麻色的套头低领长袖衫,一条棉质长裤。又把眼镜戴上来到开放式的厨房忙活。
楚行云坐在餐厅不禁多看他几眼,觉得还是这样简单随性的打扮更适合他,但凡他卸下盔甲露出柔和的一面,就让人非常的,想把他拉到怀里抱一抱。
贺丞把已经凉掉的晚餐放到微波炉,站在酒柜前摸着下巴认认真真心无旁骛的挑选酒。
楚行云挑出几块比较大的碎片摆在桌子上,瞟他一眼,说:“喝点白的吧。”
“白葡萄酒?”
“啧,茅台。”
贺丞置若罔闻的拿出一瓶CHARDONNAY,说:“我只喝白葡萄酒。”
楚行云拼着碎片头也不抬的又问:“吃什么?”
贺丞把酒打开放在流离台上数着秒醒酒:“你?炭火烤神户牛排。”
楚行云忍不住皱着脸抬头去看他:“那你吃什么?”
本以为他会说什么蔬菜沙拉,奶油蘑菇汤,之类的,不料贺丞斜他一眼,继续看腕表数时间,淡淡道:“罗汉菜。”
楚行云:“......那我还是吃牛排吧。”
这位爷一身仙骨超凡脱俗,人家吃素。
第31章少年之血【30】
简单又精致的晚餐被端上餐桌,贺丞把楚行云面前的水晶残渣扫到一边,像个贤妻一样说:“吃饭。”
楚行云倒了两杯白葡萄酒,端起来笑道:“碰一下吧。”
玻璃杯相触发出一声轻响,来之不易几经挫折的一顿晚餐在幽暗的烛光下点亮。楚行云吃过不少次西餐,但依旧使不好刀叉,刀子划在盘底里的声音凄厉的像是他吃的不是牛排,而是盘子。
贺丞皱了皱眉,抬手把牛排端走,像个天生的英伦贵族般慢条斯理优雅利落的切牛排。
楚行云忽然觉得此时的气愤有些怪异,比如摆在两边的几盏香烛,比如正在播放的抒情钢琴曲,比如此时正在帮他切牛排的贺丞。
贺丞穿着素色家居服,领子开的有些低,微微低垂着眉眼,轻薄的刘海轻轻搭在他的眉睫,脸上那副眼镜因没有灯光的直射,所以不显得冰冷且疏离。他安静又温顺的样子使楚行云感到有些陌生,也有些久违的熟悉。
思绪一但钻入记忆深处的地方,就像探入洞穴的一缕风,无边无际,深不见底。在他看不到的洞穴深处,永远有一个小男孩儿守在洞底,在等他。
此时这个小男孩就坐在他对面,离他不足半米的地方,为他过生日,帮他切牛排。这一切都让楚行云感到恍惚,他看着贺丞在幽暗的灯光下而模糊了轮廓的脸,仿佛他随时会抬起一张稚气清秀的脸,冲他笑的眉眼弯弯,扯住自己的衣角,叫道:“哥......”
那个叫他哥的小男孩儿已经永远的被留在洞穴深处,此时的贺丞把牛排切成均匀的小方块,又把盘子端回他面前:“用筷子自己拿。”
楚行云站起身走到厨房壁橱前拿了一双筷子,回来坐好,见他正在往‘素斋’里加醋,存心招惹他似的夹起一块牛肉送到他唇边:“菩萨,来尝尝人间烟火。”
贺丞抬起眼睛瞧他,眼神凉飕飕的。
楚行云逗猫似的把牛肉又往他跟前儿凑了凑:“听话,就吃这一块儿。”
贺丞默不作声的看他片刻,唇角一豁,露出一丝笑,虽然不像平时穿西装梳背头的时候看起来有攻击性,但是此人的特质就是危险,即使有造型加持,看起来也像个居心不良暗怀鬼胎的太子爷,他说:“想让我吃肉?”
楚行云脸上平静许多,定定的看着他说:“你得过了这关。”
贺丞把双臂压在桌子上,上身向前倾,却躲过他伸过来的手,低沉的声音就像桌上摇曳隐烁的烛火,灼热,却小心翼翼。
“这关不好过,你得帮我。”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过来,我告诉你。”
此时的楚行云就像被过路的妖精迷住眼的唐僧一样,心怀善念毫无设防的学做他的样子,也倾身过去,被妖孽引进洞府方觉有诈......
贺丞揪住他的外套领子使他难以后退,两人几乎额头相触,挨得极近,因为贺丞比他更高些,气场比他更危险更富有攻击力些,所以此时几乎以压倒性的气势把他圈属在自己的领地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