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无罪证(172)
楚行云往前走了几步,没有走到阳台,而是停在了卧室里的衣柜前。一张摆在床头的照片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准确来说,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张图片,一张出现在一部好莱坞电影中的画面被打印了出来,然后裱如镜框。
是‘潘洛斯阶梯’。
楚行云走过去把‘照片’拿起来,石海诚也连忙跟了过去,怕他弄坏似的,道:“这是我太太送给我的礼物。”
虽然他没有丝毫艺术造诣,也对潘洛斯阶梯略有耳闻,潘洛斯阶梯在他眼中只是永远走不到头的迷宫般的绝境,为什么会有人把它当做礼物送给爱人?
石海诚像是察觉到他疑惑般,解释道:“她说这种建筑的设计原理叫做什么......莫比乌斯环,代表永远走不到尽头的爱情。”
一种原理,用于不同的事物,所表达的感情也是截然相反。
楚行云把镜框放下,随后又看向阳台,被困在自己孤独封闭的世界中,向楼下遥望的女人的侧影。
傅亦正在翻看石海诚相机里的照片,见他们从卧室里出来,就放下相机站起身,看向楚行云。
楚行云递给他一个一无所获的眼神,然后对石海诚道:“麻烦你带我们去看看你的车。”
于是石海诚把他们领到小区楼下的公共停车区,在角落处找到了自己的蓝色吉普。
楚行云着意看了看四只轮胎,确定四只轮胎都是刚换的新胎,联想起石海诚提供的维修单,此时看来他的嫌疑几乎为零。如果他的车灯没有碎裂,车头没有出现划痕的话。
不等他问,石海诚就积极解释道:“别误会啊警察先生,这是我参加完婚礼回来,被邻居的车不小心蹭到的。”
正说着,忽然开过来一辆白色卧车,卧车甚不熟练把车倒进蓝色吉普的隔壁,随后从车上下来一个青春靓丽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套修身精致的套装,做白领打扮,留着妩媚的长卷发,带着遮阳的墨镜。
“石老师。”
女人向石海诚打了个招呼,礼貌性的对另外两位男士点了点头。
石海诚笑道:“你回来的正好,林小姐,麻烦你再向警察解释一次,我的车是怎么回事。”
女人闻言,连忙走过去,摘掉脸上的墨镜,对楚行云笑道:“您是警察吧?您好,我叫林钰,住在石老师楼下。我刚拿到驾照,倒库倒的不好,前些天我晚上加班回来已经很晚了,小区里路灯又坏了,我就不小心把他的车划了。”
说完,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楚行云的目光在她俏丽的脸上停留了须臾,即是问她,也是问石海诚:“怎么没有修理?”
石海诚答道:“这几天太忙了,而且我现在住的地方离学校近,平常很少开车,就搁这儿了。”
林钰算个人证,证明蓝色吉普的车头损伤和车祸无关的人证。修理单算个物证,证明车祸现成的轮胎痕迹不属于蓝色吉普的物证。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聚齐,石海诚看似很清白。
离开石海诚的小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他和傅亦各有思虑,一路无言的回到停车的公园旁。
楚行云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说:“真巧。”
傅亦坐在驾驶座,看着挡风玻璃略出了片刻的神,才开车上路,道:“嗯,是很巧。”
楚行云胳膊架在车窗上,手撑着额角轻轻一笑:“就是太巧了,我才会怀疑他。”
傅亦有些无奈道:“他的证据很完整。”
楚行云却道:“的确很完整,但是他提供的一项证据难辨真假。”
傅亦想了想:“你是说那些照片?”
楚行云点头:“你也看到了,那些照片的确是下山沿路的风景,但是具体是什么时候拍的,我们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
说着,楚行云打趣儿道:“不过他的那些照片拍的真是不错。”
傅亦正待说什么,就听他的手机响了。
是杨开泰,楚行云刚接起来把手机放在耳边,就听杨开泰急哄哄道:“楚队,你快回来吧,贺先生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到最后了,莫比乌斯环单元,里面的每个人物,都是致敬。
第147章莫比乌斯环【19】
加疾赶回警局,一路飞奔上楼,楚行云推开办公室房门,才想抬脚进去,猛地又站在门口停住了。
贺丞没什么事,他好端端的在沙发上坐着,胳膊支在腿上,双手交握抵着下巴,正低着头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发怔。只是脸色不大好看,白的很有几分阴郁,身上的风衣不知为何沾了水,湿淋淋的。
“怎么回事儿?”
他走进去问。
杨开泰正拿着扫帚扫地,见他回来了,便道:“刚才我听到办公室里有动静,就打开门看了看,结果看到鱼缸坏了,贺先生躺在地上,没有反应。”
他的注意力全在贺丞身上,连满地的水和碎玻璃都没有上心,经杨开泰这么一说,才发现贺丞对面,资料柜旁边竖着的鱼缸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裂开了,像被人抡起锤子砸破了似的,四面玻璃碎了三面,里面的水流出来漫了一地。
楚行云走到贺丞面前,蹲在地上抓住他的手:“你怎么了?怎么会晕倒?”
贺丞的脸色很不对劲,见他问,竟然拧着眉头想躲,眼睛里闪烁不定,微微侧开头避开他的眼神,语气虚浮又疲惫:“我不知道。”
楚行云皱着眉看了他片刻,然后回过头对扫地的杨开泰说:“三羊,你先出去。”
杨开泰应了一声,把扫地往茶几上一靠,快步出去了,还不忘帮他们关上门。
杨开泰走后,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两人,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暂居于纸杯中的几尾鱼在狭小的领地里行动不便,头尾撞击杯壁发出的声响。
贺丞对这种声音似乎很敏感,很排斥,听到鱼在纸杯中挣扎,脸色又白了一些,紧皱着眉心,竟显露出几分痛苦,压抑着颤抖的鼻息道:“行云哥,把它们拿走。”
他一句‘行云哥’,楚行云赴汤蹈火粉身碎骨都来不及,更别说收拾几条鱼。
没有问为什么,楚行云端起纸杯打开办公室门,大喊了一声:“三羊!”
把鱼交给杨开泰,他关上门回过身一看,心里猛地一抽。
贺丞站在铺满水渍的地面上,低着头茫然的左右环视,像是在焦急的找一条出口,但是却找不到。似乎把他围困在原地不是一层渐没鞋底的积水,而是一片汪洋无边的大海。
他脸上仓惶,迷茫,慌乱无措的神情竟和小时候如出一撤。
楚行云走过去抓住他的手,把他从地面的积水中带出来,带到办公桌后的皮椅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去,然后倚在桌边问道:“你想跟我聊聊吗?”
贺丞的脸色稍显好转,像是从混沌的梦境中逐渐苏醒,才认出眼前人是谁似的,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末了闭上眼睛如释重负般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想起来了。”
楚行云喉咙一梗,忽然开始紧张,也是先沉了一口气,才问:“想起什么了?”
“我在宴会厅听到的声音,不是水晶球落到地上的声音。”
“是什么?”
贺丞缓缓抬起眸子看着他,眼睛里又开始闪动,像被风吹乱的水面,道:“是人掉进水里的声音。”
噗通——
那是落水的声音。
楚行云什么时候养的鱼?这个鱼缸,他上次来的时候还只是个落满尘土的摆设。
被他锁在办公室,贺丞并不焦躁,也不急着出去,因为楚行云说的真切,只要他敢出去,就不跟他领证。为了不让他找到借口出尔反尔,贺丞赌了气似的坐在他办公桌后的皮椅上,把他桌角摆了几份报纸拿起来挨个看了个遍,几份报纸看完,忽然感到口渴,于是他拿起楚行云放在桌子上的黑色保温杯走到饮水机前接水。这才注意到饮水机旁的鱼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运作了,几条鱼在里面游来游去,缸底还摆着珊瑚水草,打扮的倒是很漂亮。
虽然他不喜欢水,也讨厌一切水生动物,但是和看报纸比起来,他宁愿看鱼。
他拿着保温杯站在鱼缸前,看着在水里打转的几条鱼。其中有一条尤其的漂亮,鱼尾更加绚丽,且在水里游行的身姿更加矫健。
他的目光紧随着那条鱼在水中缓缓游动,眼神越来越专注,越来越深沉,不知不觉的,竟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水中的鱼身上。渐渐的,他几乎能感知到那条鱼用鱼鳃呼吸的节奏,它那双永远也不会闭上的眼睛敷满冷水的冰凉刺痛感......
孔雀鱼像是察觉到了自己被人长久的盯着,活跃的身姿忽然停住,向左摆动九十度,和站在浴缸外的贺丞正面相对。
贺丞看着它,忽然觉得遍体生寒,像是被人丢到了水里,变成了水里的一条鱼。此时此刻,浴缸里正在看着他的那条鱼就是他,他们都被困在水里,望着另外一个自己......
忽然,鱼缸发出异响,水面不停的颤动,泛起一层层涟漪,孔雀鱼像是受到了惊吓般来回游动,来回游了两造后忽然向上游去冲破水面,跃起一个短暂的弧度,随后‘噗通’一声,又坠入水底。
“砰!”
鱼缸破了,碎玻璃溅到他身上,几条鱼随着水从破碎的玻璃中泄出,水漫了一地。
贺丞想往后退,想避开那条离了水源在地上挣扎跳跃的鱼,却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他并非失去了意识,办公室的房门被打开,杨开泰喊他的名字,他都能听的到,但是他却做不了反应,像是灵魂离开了身体,不知去哪里游晃了一圈。他清楚的感知到杨开泰试图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他也有意配合,但是他却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直到十几分钟后,似曾相识的从高处跌落水中的失重感和被水淹没的窒息感随着他游荡已久的灵魂灌入体内,才使他苏醒。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楚行云伸手扶住椅背,弯腰倾身靠近他,哑着嗓子问:“什么人掉进水里的声音?”
贺丞垂下眼睛,涂了蜡似的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一个孩子。”
他说出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是楚行云还是怔了片刻,然后强迫自己保持温柔和平静,抹去贺丞额头渗出的一层冷腻的薄汗,又问:“谁?是你吗?”
一个孩子落水的声音,会是谁?‘他’又为什么会落水?是贺丞吗?所以贺丞才会讨厌水,甚至恐惧水吗?
贺丞摇头,累极了似的闭上眼,道:“我不知道。”
说着,他顿了一瞬,悄然睁开眼睛看着楚行云说:“但是我知道应该去哪里找答案。”
“哪里?”
“和平大道一号馆。”
江妈回乡省亲了,一号馆里里外外空空荡荡,院子里早已种上了应季的花树,所以院里依旧馥郁芳菲,风华不减。
楚行云用常备在手中的门卡打开铁艺大门,和贺丞走进这方他们居住多年的院落。
今天回到这里,楚行云的心情很沉重,很复杂。他曾认为自己很熟悉的房子或许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伴随着往事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角落里。现在他们回到这里所寻找真相,真相的见证者或许就是这栋房子。
但是‘它’却什么都不能告诉他们,‘它’像是一个龙钟老人,如海般包容,也如海般深沉。它亲眼目睹了这所房子发生了一切,所有的好与不好的,它全都知道,也消化了所有人的悲伤与欢乐。
他跟随阿姨初到这里的忐忑与惶恐,贺丞被解救后回到这里的愤怒与彷徨,他收拾行囊带着录取通知书离开这里时的伤感和不舍,贺丞接管天鹅城搬离这里时的无奈和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