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无罪证(13)
小孩儿小心的接过公仔,却不遵守约定,嘴巴一咧,看着楚行云又要哭,楚行云竖起食指抵在嘴唇上,说:“嘘。”
傅亦:......
这个动作他熟悉,他有幸朝拜过楚行云供养的两尊招财猫,他的两只财神爷合不来,有事没事总是吵架,每当楚行云被它们吵的心烦,就会对他的猫做这个动作。离奇的是,那两只猫妖好像能懂他的意思,被他一‘嘘’,就不再吱声。他也拿这招对付过贺丞,曾有一次他参与涉密任务人间蒸发过一个多星期,任务完成后他第一时间回到局里交接工作,在办公室门口被贺丞堵个正着,那天晚上俩人吵的......警卫队的兄弟都被惊动了。楚行云又乏又累无心恋战,偏偏贺丞气性比天大从来不知道退让。楚行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平静下来对他‘嘘’了一声,末了附加一句:“乖,别闹。”
傅亦至今都忘不了当时贺丞的表情,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被彩虹糊了一脸似的,杵在原地生了半天闷气。他觉得,楚行云应该是把贺丞当成他那只傲娇蛮横得理不饶人的狮子猫了。
没想到他把这招用在了孩子身上,这还真是一招鲜吃遍天。
把小孩儿哄住,楚行云回过头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袁旭,没有任何衔接的说:“有人监视你?在哪里?你家吗?”
“在我的身边,任何地方,我能感觉得到,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我。无论我在家还是在学校,醒着还是在睡觉,它都一直在盯着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能感觉到他,我甚至能听到它,它说,它想杀死我!”
楚行云把眉头皱的越来越深,若不是对面这位少年浑身发抖面色苍白,不像是装出来的惊惧,他肯定会把这番话当成梦话来听,但是从袁旭嘴里说出来,就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不可否认的是,他和三位死者有着深厚密切的联系。
袁旭抬起头看了看他,然后又把头低下,低声道:“你不信是吗,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
楚行云看着他无助的样子,莫名感觉到烦躁,貌似是才清楚些的头绪又被这双‘鬼眼睛’搅和乱了,他想抽根烟,但是环境不允许,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来,笑了一笑说:“你都不说清楚,我怎么信你?”
说着把手搭在桌子上,指腹无声的敲打着桌面,看着对面的少年:“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说什么,清楚吗?”
“清楚。”
楚行云:“你和王明远,薛旻豪,程勋是什么关系?”
袁旭:“朋友,我们是朋友。”
楚行云:“关系怎么样?”
袁旭:“......很好”
楚行云盯着他的脸:“你犹豫了?不确信自己的答案?还是说你们的关系并不好?”
袁旭双眼被强光刺了一下般移开目光:“没有,我们高中没有被分到同一个班级,之间的关系没有以前好了,我记不太清楚了,不好意思,我有点紧张。”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取暖一样双手把杯子圈在手心里。
楚行云看了他许久才继续说:“今天程勋下葬,是谁通知的你。”
这个问题貌似把袁旭问住了,使他陷入回想,然后抬起头面露疑惑道:“校园里,都传开了。”
“你经常去墓地吗?”
“不,今天是第一次。”
“你的两个朋友死了那么久,你就没有去看看他们?”
袁旭摇摇头,说:“没有。”
楚行云目带疑虑的看了他片刻,忽然身体前倾,一手横在桌子上,一手抓住桌边,身体语言变的极富入侵性:“你觉得,是监视你的这双眼睛的主人,杀死了他们吗?”
没想到袁旭听了他这句话的反应很平静,起码看起来很平静,只是脸色变得愈加不好看,一改之前躲躲闪闪的目光,头一次和楚行云对视。
人在越黑暗的地方,就会越用力的想要看清。楚行云盯着他漆黑平静的眼睛,就像在寂静的夜里寻找什么东西一样用力,他能察觉到这个少年身上藏着秘密,一个可能连他自己都已经遗忘的秘密。
袁旭忽然垂下头急喘了一口气,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一层薄汗,呼吸困难的样子,拖过书包慌张的寻找什么东西。
楚行云皱了一下眉,莫名的也有些紧张:“你哮喘吗?”
袁旭张大嘴,被人掐住脖子一样用力的呼吸,从书包里拿出药瓶却因为双手发抖而无法顺利的打开。
楚行云忽然站了起来,伸手把药瓶从他抢过去拧开盖子,然后把自己随身带的一瓶矿泉水递到他手里,看着他和水吞下去几片药。
袁旭逐渐恢复平静,把水瓶还给楚行云:“谢谢。”顿了顿才道:“不是,我患有先天性精神运动性癫痫。”
楚行云往后靠在椅背上,忽然之间低沉了很多,说:“先回学校上课吧,我会派人保护你。”
袁旭还想说点什么,可是楚行云消极怠工的样子实在明显,也不好逗留,道了谢就离开了。
傅亦把袁旭送出肯德基店门,回来一看,楚行云已经恢复正常,正在吃汉堡。
“你怎么没问清楚,就让他走了。”
傅亦问道。
“问不出什么了,你看他刚才的样子,云里雾里稀里糊涂,只说有人想害他,却连是谁都说不出来。他的三个朋友和他身家背景大不相同,如果他们四个真的被人当做靶子,只有他一个人家里有政治背景,基本可以排除上一辈的恩怨报复。现在我们能断定的只有王明远和薛旻豪以及程勋的死亡不单纯,就像袁旭说的,有一个人藏在暗处‘监视’且在‘等待’他们的死亡,这个人只能躲在他们四个人的周围。明天你带人到附中去走访,重点调查程勋,任何一间学校都是一个小型的交际场,在学校里每个学生都会暴露自己的多面性,他虽然给我发过邮件,但是他不信任我。”
傅亦:“王明远不是跳楼吗?你怎么确定他不是自杀。”
楚行云拿出手机找出一张照片放在他面前:“看尸体和阳台垂直线的距离,基本为零,说明尸体是从阳台上直线坠落,没有冲力,你不觉得更像是把死人从楼上扔下来吗?”
傅亦把照片放大仔细的看了看,发现尸体与之跳下的阳台之间确实不过几厘米的距离,虽然楚行云的判断缺少科学性的根据,但他确实是融入现场客观分析,加上他这么多年刑侦经验,出过那么多现场,他的判断很少失误过。
傅亦沉思片刻,说:“我下午去交通局把录像时段交割,一般来说录像会保存五年,三年前的资料应该还在。”
楚行云吃完汉堡,抽了一张纸巾慢悠悠的擦手:“三羊跑一趟方舟大厦,找贺丞拿珍珠塔的监控录像。”
经他一说,这俩人才想起来程勋死亡的湖边和四周的竹林是个很规整的长方形,上空暴露了一整块长方形的天空,如果从三十多米高的珍珠塔顶部看下去,那片被绿色包围的案发现场将一览无遗。
眼看山穷水尽的悬案忽然开出一条小路,杨开泰对楚行云的崇拜再次水涨船高。为了表达自己的敬仰,杨开泰把自己还没喝的一杯可乐推到楚行云面前,发自内心道:“队长,你太棒了”
楚行云把自己从上到下瞟了一眼,发自内心的问:“你怎么知道?”
杨开泰:“......我去方舟大厦了。”
楚行云按住他的肩膀站起身,朝桌子上的一堆快餐抬抬下巴:“着什么急,吃完再去,多吃点,长身体。”
说完到前台刷了卡,然后推门走出店外。
杨开泰透过玻璃墙看着楚行云从人行道走过,拿出手机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
“傅队,刚才队长怎么了?”
傅亦拿着一根薯条在番茄酱里搅拌,垂眸沉默了半晌,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贺丞。”
杨开泰一头雾水,他当然知道贺丞是谁,他爹杨局长曾经把他安排到几个高官达贵的饭局里,其中不乏贺丞的身影,所以他和贺丞见过几次,算是说过两句话的熟人。他也知道楚行云和贺家关系匪浅,具体是什么关系他至今不清楚,他爹吞吞吐吐不肯说明白,他也就无从得知。
“贺丞怎么了?”
傅亦把薯条扔到盘子里,抽一张纸巾擦着手叹了口气,说:“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
杨开泰看着他,说:“傅队。”
傅亦抬眸看他,笑了笑,反问:“你不知道吗?”
“楚队和贺丞的关系?我知道,他们从小就认识。”
傅亦点点头,说:“那你没听说过,十二年前的‘除夕夜绑架案’吗?”
杨开泰:“没有,是谁被绑架了?”
傅亦忽然把扔到盘子里的薯条拿起来咬了一口,说:“贺丞。”
杨开泰因为震惊而一时说不出话,只看着他发愣。
傅亦看他一眼,继续说:“和贺丞一起被绑架的还有他的大哥贺嬴,和楚行云,但是逃出来的只有楚行云和贺嬴两个人。”
“那,那贺丞呢?”
“被留下了。”
杨开泰注意到他说的是“被留下”而不是“没有逃出来”,那就是明明有机会逃走,却被留下,被谁?难道说——
杨开泰很聪明,很能抓重点,立刻就挖掘出被傅亦藏在字里行间的关键人物,悬着心不敢置信的问:“被,楚队留下了?”
傅亦锁了一下眉毛,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像是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了不该说的,但是他迟疑的态度已经给了杨开泰确切答案。
杨开泰很震惊,有种三观被颠覆的感觉,在他心里,楚行云正义勇敢,风骚爆了。怎么可能会把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贺丞‘抛弃’,他斩钉截铁道:“这不可能!”
傅亦拖着下巴掀开眼皮看了看他,垂下眸子又笑了笑,把面前那盘薯条端到他面前,说:“你知道贺丞被绑架的时候多大吗?十一岁,楚行云比他大四岁,也才十五,都是孩子,都是受害者。如果你用现在你眼中的楚行云来要求他在九死一生的少年时期做下的选择必须达到你心中的高度,是不是有些不公平?他选择带走贺瀛,留下贺丞,对贺丞来说是不太公平,但是换个角度,他带走谁才公平?他所面临的选择,本来就不公平。”
杨开泰看着盘子里沾了番茄酱的薯条,有些食难下咽,嘴里甚至有些发苦,但他依旧把傅亦刚才碰过的那根薯条拿起来,没有吃,只是看着:“最后贺丞,是怎么逃出来的?”
“一年多后,被警察救出来了。”
“绑架他们的人是——”
傅亦忽然微微眯着眼睛对他‘嘘’了一声,拖着下巴慢悠悠的笑道:“别问这么多了,这件案子已经被封禁,案宗都查不到。像他们,当然了,包括你,像他们这种人的信息对外都是隐藏性披露的,你明白?”
但凡傅亦对他笑,杨开泰就有如沐春风的感觉,这股春风迅速的吹走他心里的疑虑,在他心里撬开一个小口,呼啦啦的全灌了进去,使他浑身发暖,目眩神迷了一阵子。
他草草应了一声“明白了。”,然后低下头咬了一口薯条,酸甜的番茄酱接触舌头的一瞬间使他猛然一怔,像被捉了脏似的下意识抬头看向傅亦,傅亦似乎早有准备般把头转向一边,看向窗外,目光和他的眼睛完美的擦肩而过,说:“对了,不要在楚行云面前提起这件事,这是他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