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无罪证(48)
这对父女的到来是向警察求助,但是谁也不知道,那一天他们相互依偎着走出警局后,是否回过头向警局高楼投来目光深厚沉重的一瞥——
楚行云用力拨了拨头发,又立刻否认自己的推测:“不不不,站不住脚,先不说吴晓霜没有杀害孙世斌的动机,就算她把自己的未婚夫杀了,尸体在哪儿?她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来报案?先发制人吗?你也见过这个女孩儿,她不具有和警察交锋的强大心理素质和手段。”
傅亦紧接着说:“但是你反向推,我可以断定孙世斌7号那天没有回家,回到他家里的人不是他,如果孙世斌七号之前就死了,但是却被制造成7号还活着的假象,这样做谁受益?只有吴晓霜,只有证明孙世斌一直活到了七号他和吴晓霜分手,警察才不会注意到吴晓霜,不然制造孙世斌7号还活着的假象毫无意义。”
楚行云貌似被他说服了,在黑暗的包裹下陷入深渊般的思维风暴之中,“你的意思是,吴晓霜说七号和孙世斌下山,咱们以为孙世斌八号失踪,事实上——孙世斌或许在六号就死了?”
这样一来,所有的案发时间点就被完美的遮盖。
傅亦郑重点头:“没错。”
“有证据吗?”
“没有直接证据,但是我有把握。”
楚行云把那碗完全冷掉的面端起来,完全没了吃的欲望,但还是意思性的又吃了两口,直到胃里打了铁一样再也吃不动,才把碗放下,看着大放异彩的珍珠塔,说:“那就审吧。”
傅亦点点头,没说什么,其实他清楚,楚行云做这个决定不容易,因为对象是吴耀文,他口中‘菩萨’一样的人物。菩萨丢了女婿这事儿也闹得挺大,报纸上都通报了,如果他不给各方各界一个强有力的交代,如果他给菩萨面上抹黑,那他后半辈子都将活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和自我的内疚反省中。
楚行云其实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因为他深陷泥尘污垢,所以他特别的善待且珍视流落在恶与丑中的美与善。吴耀文俨然拥有着如今社会中不可多得的善良,如果他没有陷入孙世斌的案子当中的话,楚行云依旧会把他喊作‘菩萨’。
楚行云不信教不信佛不信权,他只信善。
现在,他就要亲自拷问吴耀文的善良,或许还将亲手摧毁吴耀文的善良,如果吴耀文倒了,那他就得好好反思他仅剩的信仰了。
傅亦明白他现在心里肯定很沉重,于是把话题转向别处,问道:“听说今天九里金庭发生爆炸了?”
楚行云纠正道:“是贺丞遇袭了。”
傅亦却说:“你确定这次的爆炸针对的是贺丞吗?”
夜太黑了,四周又没有灯火加持,所以两人即使离得很近也看不清对方,但是楚行云却能看清楚傅亦的眼睛,傅亦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依旧很明亮,细长沉静,泛着一层湛湛的柔光,像两盏点亮在夜里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烛火。
“你觉得的呢?”
傅亦拖着额头,嗓音低柔又疲惫,道:“我觉得,这次的爆炸应该不是袭击。‘他’用贺丞的车做诱饵,把你们引到九里金庭,然后当着你和贺丞的面引爆,应该是想造成一种,震慑?类似于某种演习,你看,现在你不就把贺丞保护起来了吗?他在暗处,夺走贺丞的性命很容易,显然现在他还不想杀死贺丞,我估计他很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
傅亦分析的很对,楚行云自己也想到了这层,道:“究其根本,是周思思开始的恐怖袭击,如果周思思是这个人杀的,那么周思思的案子和三年前的蝴蝶公爵谋杀案就没有关系,凶手很有可能是蓄意模仿,混淆警方试听,这样推测的话——袭击贺丞的人为什么要把尸体模仿成连环谋杀?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楚行云的思路一次次的山穷水尽,一次次的柳暗花明,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相逢了柳暗花明,但是前方又是山穷水尽。炸弹案和周思思的案件一定有某种联系,但是又扯到了一桩无头悬案,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尝试联想的再大胆一些,听起来荒唐也无妨,或许那真是真相。
他转头看着傅亦的眼睛,语气很轻,很淡,也很严肃:“他在报复吗?”
傅亦眉毛一挑,楚行云的话给了他一个新思路:“你是说,他和三年前的连环谋杀案有关?”
楚行云反问:“还有别的解释吗”
傅亦垂头思索良久,拿起地上一根枯枝,在地上随手胡乱的乱划,楚行云以为他在写什么东西,打开手机屏光往地上一朝,发现他画了几个用123阿拉伯数字模拟的小动物,一看就是在家教女儿写字留下的习惯。
楚行云把木棍从他手里拿走,帮他补上‘5’号小海马的尾巴,“你今天早点下班吧,回去哄我媳妇儿睡觉。”
傅亦有些散乱的眸光忽然一定,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嘛,捂着半边脸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做梦都是12345,都快落下病了。”
楚行云拿着木棍在水泥地上刺啦刺啦的描摹那几个动物,有些怅然道:“那咱俩换换?我回去哄你老婆孩子睡觉,你重回单身汉?”
“嗯?你和你那个大学同学,杨姝,进展的不好吗?”
提到杨姝,很奇怪,他脑子里第一浮现的不是杨姝的脸,而是贺丞负气而走质问他‘你不信我?’的脸。然后再去想杨姝,想起的全是她大学时期的样子,她的脸就像被刻在沙滩上的画像,潮退潮汐之间就被海水推平了,留下电影开演前一段空白的序幕。
如今的杨姝让他感到遥不可及的距离和陌生。
但是杨姝又是温柔可亲精致美丽的,她浑身上下都很完美,几乎找不到缺点。完美到不会在他面前出错,不会在他面前说错话,甚至不会在他面前发脾气。
楚行云说了一句心里话:“我跟她大概走不到最后。”
傅亦听到他这样说,并没有感到惊讶,思索再三,点拨道:“因为贺丞吗?”
楚行云把手里木棍一丢,皱着眉毛转头去看他,一脸的莫名其妙:“关贺丞什么事儿?”
傅亦:.......
他果然迟钝,且不说现在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嚼他跟贺丞的舌根子,都把他当做随时踢破柜门的人物。况且他和贺丞这些年的纠葛和暧昧更是无意间把他们两人关系板上钉钉,敲得都是石锤。事到如今,还把他和和贺丞之间的关系当做纯洁无暇的兄弟情的,或许只有他一个,连杨局都有耳闻且探问过的八卦,只有他蒙在一只牛皮鼓里浑然不觉。
楚行云把自己在感情方面的愚钝发挥的淋漓尽致,顺着傅亦的话瞎几吧猜:“你不会是觉得贺丞喜欢杨姝吧?嗨呀,不可能,那小子没多喜欢女人,这些年我见他找男人找的多,女人没几个。”
话都说到这份上,傅亦觉得自己作为他的老搭档,十分有责任把他从混沌又迷糊的人生境界里拯救出来,于是再次点拨道:“那你觉得他喜欢的是谁?”
楚行云脸上一懵,听到什么八卦似的凑近傅亦,一脸诧异的反问:“他有喜欢的人?”
傅亦:......
他有点后悔提起这茬,楚行云俨然是一时半会不肯开窍的,这会儿他觉得自己被小区居委会红娘张大妈附身了,做起了牵线搭桥系红绳的生意。
他强强忍住站起身走人的冲动,借着夜色的掩护,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有啊,大家都知道。”
“他喜欢谁?我怎么不知道?”
“你多留意留意,兴许就知道了。”
楚行云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一番,想不到能得贺丞倾心的是个什么人物,于是把手一挥:“找时间我问问他。”
傅亦很轻的笑了一声,楚行云耳朵尖,听到了,问他笑什么。
傅亦摇摇头,斟酌一番,说道:“就算你从他嘴里问出了答案,你能怎么办?”
楚行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也是,就算他问出了贺丞喜欢的人是谁,他还能怎么办?贺丞根本不想任何人插手他的私生活。
在去年亚洲小姐总决选期间,贺丞每天都换着花样上花边新闻,楚行云曾旁敲侧击的好意拨正他,不料那次贺丞发了大脾气,当着他的面把一本杂志撕个粉碎,然后狠狠掼在他脚下,面若寒霜的冷笑着对他说‘你也来恶心我?’。
那次以后,楚行云对他的私人生活敬而远之,就算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也是问一问肖树,他也相信,贺丞的私生活没那么乱,至少没有记者写的那么乱。
他还没想出答案,就听乔师师又在下面喊:“头儿,郑队长回来了!”
“都上来!”
和郑西河一起上来的还有杨开泰,杨开泰扶着脑袋脚底悬浮着摇摇晃晃的走在夜色下,像个走夜路的醉汉。
傅亦问他:“怎么了?”
杨开泰在他身边坐下,托着脑袋闷声道:“赵哥非灌我酒。”
傅亦笑问:“喝了多少?”
郑西河接茬道:“就没喝,抿了一口。”
杨开泰略有些不满的嚷道:“谁说的。”
说着用手比了个瓶盖那么大的圆给傅亦看:“赵哥让我一口闷了这么多,哎呀,头晕死了。”
这孩子不喝酒,沾酒必嘴,甚至闻着酒味儿都会头晕,加上他脾气好,棉花似的性格任人揉捏,几个活跃分子总是拿他取乐,灌他酒喝。
楚行云点了一根烟,昏暗的天台升起一束弄白色烟雾,说:“赵峰让你喝酒?反了他了,把你灌倒了谁值班守夜。”
杨开泰一听,顿时很想一头晕死过去,抱着脑袋哀嚎:“我醉啦!不加班!”
楚行云存心逗他,笑呵呵道:“谁说你醉了?我看你清醒的很。”
傅亦白了楚行云一眼,顺了顺杨开泰的背,说:“他现在管不着你,一会儿你跟着我一块下班。”
楚行云咬着烟笑了笑,拾了一块纸壳子扔到郑西河脚边,说:“坐吧。”
看不到郑西河的那张脸的前提下,楚行云看他还是比较顺眼的。
郑西河刚坐下气儿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楚行云就问道:“有线索吗?”
他这习惯性发号施令询问下级的语气让郑西河很不爽,但他观察此时环境,身处天台,四周连个屏障都没有,万一他和楚行云再起争执,楚行云万一再跟他动手,没准儿会把他从天台上踹下去。
郑西河也算认清了局势,选择再一次退让,说:“有。”
楚行云眉毛一挑,着实有点惊讶,他觉得郑西河这趟出去多半是放风,根本不会真的听他调遣,没想到还真弄回点线索,忙道:“说说。”
郑西河道:“周思思还是绿江的财务总监你知道吗?”
楚行云没说话,等他后文。
郑西河不了解楚行云的习惯,除了和傅亦讨论案情,他一向不参与其他调查者的发言,郑西河以为自己又被他绊了一个下马威,咽下一口糟心的恶气,继续说:“周思思虽然没有挂财务总监的名,但是出版社的账目一直是她在管,在出版社里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重点。”
“绿江出版社的公账资金和一些闲散的周转资金是由她直接负责,资金全部存入华夏银行金库,每个月和银江对账的也是她,今天绿江真正的财务总监核对账款的时候发现,他们公司的所有资金不翼而飞了,全都由她盖章授权,转给一家海外爱心基金组织,时间是5月3号。”
“多少钱?”
“价值总额,三千多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