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说,”袁冉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嬉笑着缓缓倾身过来,在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我精神方面有点问题,以前严重的时候也做过一阵子疯子。”
见沈季书神情一下子变得难看,他立刻补充,“不过你别担心啊,我没有攻击性,是个好疯子。”
“小冉,”沈季书哑着嗓子唤他,“别这么说。”
“噗——”
袁冉笑出了声,从包里拿出处方药瓶在沈季书耳边晃了晃,快要见底的药片在瓶子里撞击翻滚,发出清脆又沉闷的响动,“真没骗你,你听,上次开的药也没剩几片了,今天得去取下个疗程的量。”
“哦,对了。”他把药瓶塞回包,又转而掏出那枚戒指,“这个还你,然后你就可以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来了,我自己去医院就好。”
车在红灯前缓缓停下。
沈季书转过脸,看了看这枚戒指,又看了看袁冉,眼里透出杂糅着恳求的茫然,
“就不能收着么?”
“哈?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袁冉拿着戒指在沈季书鼻尖晃了晃,“这可是你和前夫的婚戒啊!”
“我明白的,今天收回来,往后就没有理由见你了。”沈季书直白道,“你从来不回我信息,接电话也总是在忙。”他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这个程度我还是看得出的。”
袁冉干笑两声,很难用“别担心,能见上,你还有利用价值”安慰对方。
为打消尴尬,他只好转了话题。
“为什么一直留着前夫的戒指?”
“这枚不是。”沈季书回答完,立刻反应过来这话有歧义。
红灯变绿,他踩下油门,“这枚是我照着记忆里他手上那枚重新定制的,同一个品牌,同一批原石,同一个制作者,等了大半年,前阵子终于拿到了。”
袁冉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只觉掌心里这枚小东西有些烫手。
“你这样……有意义吗?”
沈季书直视前方,并没有回答。
过了好久,就在袁冉快要陷入微微颠簸的安眠,却听耳边忽远忽近传来话语。
——“现在有了。”
“比我还疯。”他含含糊糊嘲讽,意识沉入睡海。
第66章 吻一口因果
一小时后,SUV在医院大门口停下。
袁冉下车前嘱咐沈季书,别在车里等自己,无聊的话可以去周边逛逛,自己看完诊就联系他。
沈季书点点头,透过车窗里恋恋不舍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后面的车开始接二连三按喇叭,“那待会儿见,记得联系我。”
进了医院,虽然已经对幽闭空间有了很大耐受力,袁冉还是选择了走楼梯上去。
熟悉的阶梯,一步又一步,一层接一层,盘旋而上,自从病情稳定后,爬楼梯就有了这么点迈向康复的象征意义,这是袁冉心底隐密又自得的享受。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尽快独立起来,积极复诊就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祈愿有了回响。
面诊临近结束。
林医生照例在厚厚的诊疗本上写下数段记录,最后在末尾慎之又慎圈下一个硕大而规整的句号,而后抬起头,由衷微笑道:“袁先生现在的情况已经趋于稳定,之后保持半年复诊一次的频率即可。”
“诶?”袁冉挠了挠头,勉强自己维持着冷静姿态,但又觉得多此一举,眼前这个温和持重的医生,见过他无数次的不堪与歇斯底里。
他只觉得心尖是热的,手心是热的,眼眶也是热的。
“袁先生。”林医生起身绕到办公桌前,向袁冉伸出手,“恭喜。”
袁冉压抑着心口不断涌动的情绪紧紧回握,“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虽然是医患关系,但相处了两年,年过半百的林主任看到袁冉出门时,还是忍不住煽情了一把,“袁先生,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往后也请大步向前走吧,但如果需要帮助,也请不要犹豫,记得回来。”
袁冉抿住唇没敢回头,生怕让这场会诊以落泪结尾。
他侧对着林医生,深深鞠了一躬,而后利落打开门,一如对方所祝福的那样,大步踏入洁净明亮的长廊。
林医生欣慰地点点头,转身往座椅走,却听身后刚闭合的门又开了。
他应声回头,“袁……宋先生?!真是稀客,快请坐。”
宋知舟面无表情坐进刚刚袁冉坐的那张椅子。
上面还带着对方鲜活的体温。
这还是宋知舟第一次进入这间诊疗室,他环伺四周,代入着袁冉每次就诊的视角。
“宋先生,您是和袁先生一起来的么,他刚出——”
“我每年给贵科室捐赠可观的经费,只是为了林主任可以尽心治疗他。”宋知舟毫不客气打断对方。
林建东微微皱眉,登时明白这是金主来视察工作了,他微微一笑,并不为所惧。
“首先,即便宋先生并非资助方,面对病患我从来尽心尽责,其次袁先生的病情已经稳定,甚至可以说是基本康复。”
“可他不记得我了!”
宋知舟猛地起身,死死盯着对方,“你说他情况好转很多,我才尝试和他见面,可他完全不记得我了。”
说到这里,他又颓然坐回椅子,捂住额头喃喃,“他不记得我了……”
“宋先生,临床上的康复并不代表一切恢复如初。”林建东并没有受到宋知舟的影响,冷静道,“更何况我们面对的是何其复杂的人类大脑。”
他给宋知舟倒了一杯水,“在治疗过程中,很多时候医者只是给予患者一个努力的方向,康复过程也离不开大脑的自我修复机制,您说的这个情况固然遗憾……”他坐回医师椅子,语重心长道,“作为袁先生的主治医生,我不能透露太多治疗细节,只能说袁先生迄今为止的所有努力,我都看在眼里,真的非常不容易,他能恢复如今的程度,您不为他高兴么?”
「您不为他高兴么?」
宋知舟落寞地行走在医院广场。
他怎么能不为袁冉高兴,如果“努力忘记宋知舟”和“康复”只能二选一,毫无疑问,他希望袁冉选择后者。
命运是如此公平。
宋知舟一直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审判,却没想到惩戒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来到。
他被结结实实困在了,曾经自己最擅长的伎俩里。
——口吐谎言,头戴面具接近袁冉,演绎预先设置好的剧本。
轮回流转,他再次站上了舞台。
而这一次,他连名字、身份和过去都是假的。
谎言是属于宋知舟的原罪。
他已经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这份罪孽遗留的恶果是多么可怖。
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某天袁冉想起了自己,或者真正的沈季书出现,或者其他任何突发情况……自己将会被打进何种炼狱。
后悔已来不及,他走得太急,失去了回旋的余地,是贪婪让他站上了悬崖峭壁。
袁冉迅速通过好友验证,还爽快答应见面那一刻,就该警觉的,可他太贪婪了。
发现对方完全记不得自己,还认错了人,他明知不对,依然将计就计冒名顶替,只因一想到袁冉要去和别人相亲,他就嫉妒到快要发狂。
现在的他陷在全新的剧本里,扮演着一个叫沈季书的人,在现实和捏造中切换着灭顶的痛苦与欢愉。
他自嘲地想,也许用不了多久,来挂林建东专家号的就是自己了。
「我结束了 你在哪儿呢 还是我去找你」
袁冉的信息将宋知舟拉回明静地。
苦潮退去,岸边唯留沈季书,天地回复欢愉。
「就来,等我!」
袁冉给沈季书说了位置,便在路边等待,而后又毫不意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孙朋英今天没像上次看到的那样散漫,他穿着灰蓝色工作服,弓着背埋头工作,就那么沿着路沿机械地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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