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么多年,袁冉从来没有主动提及这些。
姚安予听着袁冉描述当年他们爬的树是多么高,多么茂盛,心中不禁冒出股安然的暖意。
他暗夸林医生是华佗在世,当代神医,袁冉愿意主动提及那段时日,分明是在渐渐走出去。
真的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两人回到南山时,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公司。
为了训练袁冉逐渐回归正常社交,姚安予好说歹说让他来公司挂了个职位。
每天都要打卡,工作内容不多不少,刚好够普通人一天的基本社交量。
最近本地行业里颇为热闹。
下个月南山刚好要开一次中小企互联网峰会,大量公司都在派自家员工往这儿出差。
其中不乏诸多姚安予的大学校友,同在一个领域,又齐聚南山,群里吆喝完几句,都表示要推“姚总”主持个同学会。
死宅姚总一个头两个大,和袁冉说了这事儿,想不到对方直接说,“那我到时帮你一起张罗张罗。”
姚安予先是一愣,不确定道:“你……可以吗?”
袁冉拍拍他的肩让他放宽心。
转眼就到了同学会那天。
袁冉回南山后,直接搬到了姚安予楼上的公寓,平时串门方便得很。
但也不是没有缺点,这不,今个儿七点刚过就听到了敲门声。
他迷迷瞪瞪开了门,就姚安予已经穿戴整齐,眼睛下挂着因紧张而失眠一夜的黑眼圈。
“走,咱们去超市,我看看啊……要买酒买水果。”
“好,你等我穿件衣服。”袁冉说完直接关门进房,钻回了被窝。
外头敲了一会儿门,终于消停了。
又睡了一个小时,敲门声又断断续续响起。
袁冉蓄了一波怒气值,猛地拉开门,刚要破口大骂,就见门外站着的居然是董思思。
袁冉赶忙把她请进屋里,“怎么这么早过来?”
“不是要去医院么?”董思思眨眨眼,“安予刚刚才想起来,但抽不开身,我就说我来送嘛。”
袁冉一拍脑袋:对哦,最近光顾着想同学会的事,倒把和林医生的预约忘了个精光。
他对董思思道:“思思,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就行。”说罢一溜烟进了浴室。
等他出来时,董思思已经等在门挥手了,“走吧,袁哥!别跟我客气,是真的顺路。”
董思思比姚安予小一岁,也就是比袁冉小两岁,但在主见这方面,她比这兄弟两加一起还多三成。
面对姚安予,袁冉还敢讨价还价,而换成面对董思思,他也只敢鼻子一捏,跟了就走。
董思思比姚安予开车迅猛很多,平时一个小时的车程,今天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下车时,董思思嘱咐道:“袁哥,到时咱还是在这儿碰头,我先去趟小姨家送个东西。”
袁冉恭恭敬敬应下了,他是真的打心眼里觉得董思思身上有股能成事的大佬气质。
寻思要不和小福商量商量,反正他俩一个死宅社恐,一个只想躺平,一把手的位置到时交到思思手里得了。
术业有专攻,感觉企业交到这种人擅长驭下的人手里,应该能走更远……
想到这里,袁冉突然愣了下。
最近他越来越频繁地思考一些有关于未来的计划。
那个只想沉没在过去的人正在一点点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去。
那些伤心的、可怖的、残酷的记忆,都从循环走马灯的般的恼人状态,渐渐归于平静。
某天早上醒来,他只觉心情舒畅,而后突然很想回以前住的山区爬个山,再去集市上吃热腾腾的卤面,最后赶末班车回市区。
晚上美美泡个澡,好好睡一觉,继而心满意足迎接新的一天。
这种改善当然不仅他自己感觉到了,今次的治疗结束后,林医生给他调整了处方药量,几乎所有药都减了半。
袁冉松了口气,自己状态变好,姚安予也不至于这么累。
他心里高兴,一时间居然忘了和思思约定的地点,直接走到医院门口。
而后,避无可避看到了正蹲坐在地的孙朋英。
孙朋英和当年的样子差了太多。
头发几乎白了,老迈的脸松弛又下垂,牵着耷拉的嘴角和眼角,露出满面苦相。
他就那样夹着杆长柄扫帚靠坐在香樟树侧,从前袋抽出支有些变形的香烟,眯着眼点上,无比惬意吸了一口。
满足的吞云吐雾间,那可怜兮兮的落魄样倏尔消减了些,袁冉终于从那张充满享受的嘴脸上觑见了孙朋英当年的模样。
贪婪的、虚伪的、恶臭的、时刻躲在白雾后模糊不清的。
他不禁捏起拳头。
当年让廖大午调查孙朋英去向的原因很简单:他想报复。
明的不行就暗的,打晕扔荒郊野外,要是刚好没那个命活着走回来,也不是不行。
但之后发生了太多了,孙朋英的事情也变得不值一提。
如今毫无预兆地重逢,他也没什么强烈的感觉了。
毕竟……他打量下对方龟缩样的破败样,嫌恶地后退几步。
“恶心,真是晦气。”
“袁哥!”董思思在路边放下车窗喊他,“怎么跑这儿来了?快上车。”
“来了。”袁冉压低帽檐,再也没看这丑陋的老东西一眼,大步朝马路走去。
“思思,待会儿我先回趟公司,有些土特产还在办公室,可以给小福的同学们当礼品。”
“那我经过时放你下来。”董思思一脚油门,“同学会我就不去了,和姐妹几个有聚餐。”
“嘿,这种饭局估计整晚都要听他们吹牛,不去也好……诶?!”
“哇哦!”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喊出了声。
“下雪了!”
雪花簌簌往下,松松散散滚落车窗。
可以想象,明天的现在,该是多么漂亮的银装景象。
到了公司楼下,袁冉独自下了车。
董思思换了挡,刚要起步,突然见到袁冉的围巾落在了副驾,赶忙拿起来追了出去。
还好袁冉走得不远。
董思思从背后给他严严实实系了个颇为时尚的花结,“哎哟!真是,丢三落四哦。”
被小自己两岁的女孩这样讲,袁冉老脸一红,捂着围巾遁了。
董思思目送他进了电梯,这才转身。
可刚一转身,就差点撞上了一个人,她猛然受到惊吓,脚下一滑往后倒去,却被那人及时抓住了腕子。
她惊魂未定,蓦地抬头,视野中便落进了一双长睫缀着雪花的温润眸子。
不仅是睫毛,就连发丝和质地考究的大衣也铺着薄雪,好似尊独守雪夜的雍容美人像。
好看诶!她想。
怎么着?临近圣诞碰到天使下凡了是吧。
“咳咳……先生您……我手……”
男人闻言松开董思思。
“谢谢啊。”她道。
“不谢。”男人的声音也很好听,温和又清亮。
微微靠近时,还能嗅到若有似无的柑橘香气。
董思思礼貌点点头,继续往自己的车走去,却听身后人突然道:“小姐,您的戒指很漂亮,是定制的吗?”
“?”
董思思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那枚虽然看克数应该价格不菲,但要说款式却十分低调的钻戒。
“您说这个?”她将钻戒举到颊边,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红着脸莞尔道,“是订婚戒指啦。”
话音刚落,面前男人的神情起了变化,说高兴肯定不对,说生气也不尽然。
硬要说,大概是混合了太多情绪又被死死压抑的沉重感,原本挺漂亮一张脸,在须臾间透出股困兽的阴鸷。
董思思只觉莫名其妙,收回手匆匆进了车。
汽车开出几米远,她不禁往后视镜里觑。
远处,那人男人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原本的位置,身上的雪痕似乎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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