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也怪不得他,虽然先前他已经上过几次热搜,虽然他也发现了粉丝数的增长,但那毕竟只是隔着屏幕看到的“数据”,还从来没在现实中有过体验,对此没有概念、全无防备也实属正常。
江阙轻轻一哂,将手机锁屏放回了口袋,结果却听“咔哒”一声轻响,手机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
“嗯?”
他明明记得口袋是空的,听到这声轻响不免有些疑惑,探手往下摸了摸,很快便摸到了一个圆柱形的小物件。
把那东西掏出来一看,他不禁微微一怔。
那是一个圆柱形的金属制品,长短和粗细都跟手指差不多,柱身中间有个小按钮,尾部还挂着个活动的圆环,看上去仿佛一个钥匙扣。
但江阙却知道它并不是钥匙扣,因为这东西他恰好认识。
前排的贺景升刚才就被他那声“嗯?”吸引了注意,此时忍不住好奇地往后瞥了一眼,看到他手中的东西后纳闷道:“这啥玩意儿?”
江阙按下了它的按钮,见前排椅背上果然出现了一个激光投影出的小图案,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激光逗猫棒。”
“哪来的?”
江阙回忆了片刻:“可能是刚才在机场谁放进我口袋里的吧。”
贺景升不明所以,但很快就想到了他在山庄别墅里养的那只猫,不由打趣道:“哟,你粉丝挺贴心啊,知道你养猫还给你送这个?”
江阙附和般笑了笑。
他心中的确有些微暖,但并不仅仅是因为粉丝投其所好,而是因为这件东西本身对他来说就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曾将这么一件东西送给他,它就像是黑暗里的一道光,陪他度过了许许多多不眠之夜。
这些贺景升自然是无从知晓的,而江阙也并未打算与他多解释,只淡淡岔开了话题:“我们现在去哪?直接去你公司?”
贺景升从后视镜里大惊小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你刚到就让你干活儿,你当我是周扒皮啊?当然是先带你去吃饭啊!”
江阙从善如流地“哦”了一声,仰身靠上椅背,将手心里的激光棒轻轻放回了口袋。
*
与此同时,银岭郊区。
宋野城把江阙送去机场后,并没再原路返回山庄,而是直接驱车前往了银岭东郊的墓园。
《寻灯》里有一场墓地戏,时间点是在方乔坠楼之后,发生在方至夫妻二人之间,也就是宋野城和许意的对手戏。
宋野城抵达墓园时,剧组人员也刚好到齐,趁着他们布置场地和围拦界线的空当,化妆师在保姆车里给他做完了妆发。
工作日的墓园相当冷清,即便偶尔有人前来也是为了祭奠亲友,很少有看热闹的心情,所以剧组工作几乎没受多少干扰,进行得十分顺利。
宋野城和许意在场边对了两遍台词,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很快便开始了这场戏的拍摄——
有人说,养育子女的众多慰藉之一,就是会明白人的青春不会逝去,它只是传递到了下一代的身上。
当父母去世时,孩子会意识到必死的命运,而当孩子去世时,父母却会失去苟延残喘的动力。[1]
方乔坠楼以后,承受着丧子之痛的方至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浑浑噩噩。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每一件事都仿佛失去了意义,整个人犹如行尸走肉般变得机械而麻木。
某天清晨,他如往常一样无精打采地去了公司,到门口才发现那天原来是周末,公司压根就没开门。
原地呆立了片刻后,他转身出了大楼,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空旷的马路漫无目的地游荡了起来。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走了不知多久,再回神时,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郊区墓园。
这曾经是整个城市里他最陌生的地方之一,而今却已成为了埋藏痛楚的所在。
他在大门前迟疑了良久,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沿着那段他不愿记住却已然刻骨铭心的道路走到墓区最深处,又顺着台阶上行了一段后,他的脚步忽然一顿。
不远处,方乔的墓碑前竟然坐着一个人,而那人的背影他再熟悉不过。
是乔敏。
方乔过世之后,他们夫妻二人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两人都像是突然忙碌了起来,每天早出晚归,仿佛无形间达成了某种默契,默契地维持着虚假的平衡。
方至完全没想到会在墓园看见她,不由得在原地愣了片刻,终于还是选择了继续向前走去。
方乔崭新的墓碑下摆着几样她生前最爱吃的水果和甜点,乔敏抱膝坐在墓前,长发松散地扎了个垂下的马尾,风声将她的啜泣和低语吹得支离破碎。
“乔乔……都是妈妈不好……不该带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更不该没有保护好你……”
“可是……可是妈妈真的不是故意的……妈妈每天都在后悔……如果那天先送你回家……如果那天让爸爸去接你……就不会……就不会……”
断断续续的哭诉随风传来,浸透着乔敏的崩溃和无助,犹如一把锈钝的尖刀,将方至原本已近麻木的心凿得生疼。
其实他何尝不知,意外之所以被称为意外,就是因为没有人能预知它的到来,而当它真正发生以后,留给人们的只剩下诉不尽的“为何”和“如果”。
方乔的离去伤及的不仅是他,乔敏也同样备受折磨,而正因为她当时在场却没能尽到看顾之责,她所承受的自责和悔恨其实还要比他更加浓重。
方至布满血丝的眼眶渐渐通红,他叹息着呼出了一口炙热的浊气,缓步走到墓前,弯腰坐在了乔敏身边。
乔敏直至此刻才发现了他的到来,从臂弯中抬起被泪水浸透的双眼,难以置信地望向了他。
方至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眼底浓到化不开的悲哀中多出了一抹疼惜,像是无声宽慰,又像是感同身受。
乔敏哽咽地注视着他的双眼,再也无法抑制汹涌的悲伤和苦痛,倾身埋首在他肩头,紧紧抓着他的衣服,颤抖着泣不成声。
同样伤痕累累的两个人就这样依偎在阴霾的天幕下,犹如受伤后互舐伤口的困兽。
风声伴着呜咽久久不息,拂过层叠的墓碑,拂过浓荫与草木,盘旋着升向渺远苍穹。
*
这场拍完之后,就连宋野城也花了一段时间平复心情。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墓园本身的氛围就已足够压抑沉重,再加上当他习惯性地转头看向场边时,没能看见那熟悉的身影,忽然意识到江阙不在,这就仿佛冷不丁又给已经残血的他补了一记致命的平A。
啧,习惯果然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宋野城挑眉唏嘘。
正在这时,豆子从场边小跑着过来,把他的手机递给了他:“城哥,白老师给你发消息了,还有——”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许意才刚发现江阙不在,好奇道:“欸?白老师去哪了,怎么今天没来?”
她的助理小尤刚跟着豆子跑来,听到这话连忙答道:“他刚下飞机,在首都机场!”
宋野城有些意外,因为据他所知,江阙回去的事儿只有他和庄宴知道,没想到小尤居然报出了他的行程,忍不住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小尤莫名被这一眼看得有点慌,赶忙解释道:“他他他他……他上热搜了!”
宋野城一愣,紧接着飞快给手机解锁点开了微博,进入热搜页面后,放眼望去满是无比熟悉的字眼:
【首都机场白夜聆】
【白夜聆签名】
【银岭机场偶遇白夜聆】
还没点进详情,宋野城已是“啧”着一拍脑门,因为仅凭这些词条的排列组合他就已经推断出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不禁暗骂自己可真是心大。
要说江阙是因为没经验才没有防备意识,那他这么个身经百战的老手应该完全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才对,怎么就能没想到以江阙如今的热度必然会被认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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