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野城手搭方向盘,用余光瞄了他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好笑道:“用得着这么紧张吗?我开车有那么可怕?”
其实并不可怕,相反他的车技还相当娴熟,车速不慢却又很稳,连先前经过的几处山路急转都没让人感受到多少离心力带来的失重感。
江阙眼下的状态纯粹是出于本能,在宋野城开口之前,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居然紧绷得那么明显。
直到听见宋野城的话,他才像是醒神般仓促松开了紧握安全带的手,收回紧盯着前方的视线朝旁看了一眼,正巧撞上了宋野城揶揄的目光。
江阙抱歉地笑了笑,刚准备解释点什么,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震动持续不断,显然是来电而不是消息,江阙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随即滑动解锁接起了电话:“喂?”
“起床了没?几点的飞机?”
安静的车厢里,电话对面活泼的话音连宋野城都听了个分明。
“在路上了。”江阙答道。
“几点到?”对面继续问道,“我现在出门吗?还是晚点再去?”
江阙道:“不用你接,我自己——”
“你可得了吧你,”对面立刻打断道,“噢,我请你回来帮忙,完了让你自己跑来跑去,我好意思么我?快别扯了,赶紧的,几点落地?”
江阙噎了一下,心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却也没再坚持,松口道:“十点多。”
“行,那我到时候提前点过去等你,你落地了就给我打电话。”
“好。”江阙应了一声,应完便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了衣兜。
旁边的宋野城目视前方,状似随意地问道:“贺景升?”
“嗯,”江阙道,“他问我几点到。”
宋野城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心里却不知怎的冒出了两滴小酸水,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无意识地抬起食指轻敲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非得让你给他录伴奏?我记得他公司不是签了不少音乐人么,就没一个钢琴弹得好的?”
这问题其实江阙自己也无奈得很,只得套用贺景升的原话解释道:“他那首歌是在学校写的,当时跟我说过点思路,所以他觉得我比较理解他的……心路历程。”
好家伙,还理解心路历程?
宋野城心里的酸水更酸了,酸得简直要冒泡,心想:这是找着了知音的意思?贺景升是把你俩当作伯牙子期了怎么着?
腹诽毕,他好容易才压下阴阳怪气的冲动,生硬道:“他什么心路历程?”
江阙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概括道:“大概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宋野城瞬间竖起了翎羽,心说知音也就罢了,这怎么还扯上男女之情了呢?当即追问道:“他想求谁?”
江阙明显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警惕,但却没弄懂这警惕从何而来。
而且这问题也不大好回答,江阙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解释道:“他大学的时候……情路比较坎坷,心仪的学姐学妹不是已经有了对象就是给他发了好人卡,所以他可能有点……受挫?”
听到“学姐学妹”这俩关键词,宋野城心里的小酸泡终于噗噗两下碎了个欢快,心安理得又愉悦地想:哦——原来是个直男。
想着,他悠然点了点头:“挺好。”
江阙:?
不怪他莫名其妙,他这刚说完贺景升情路坎坷,宋野城立刻接了句挺好,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他在幸灾乐祸。
然而宋野城却并没多解释,语气轻快地换了个话题:“对了,你钢琴是你妈教你的?”
上回齐听雨来的时候说过江阙的养母是位钢琴老师,现在又得知他也会弹琴,宋野城自然而然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然而江阙却没有立刻肯定,他像是稍稍犹豫了一下,模棱两可地答道:“算是吧。”
“算是?”宋野城没太理解这话的意思,心想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江阙有些无奈,但还是斟酌着措辞解释道:“我确实是跟她学的,但她……并没有教过我。”
这话的信息量略有点大,宋野城稍微琢磨了一会儿,心中蓦地冒出了“偷师”这个词,不太确定地猜测道:“所以你其实是自己学的,她不知道?”
江阙点了点头,顿了片刻才道:“她以前在客厅给学生上课,我在房间偶尔能听见。后来高中住校,学校里有琴房,我就照着听过的那些技巧自己试着练了练,久而久之也就会了。”
这话其实是很古怪的,家里明明有现成的老师现成的琴,可他却是隔着房门听的课,在学校琴房自己练的琴。
“她为什么不教你?”宋野城问道。
江阙目视前方,手指无意识地揉捏着安全带,略带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可能我没什么天分吧。”
一个仅凭听过些理论技巧就能自己实践着练出来的人,却在这里说自己没天分,这话怎么听都不大可信。
而且宋野城明显能感觉到,江阙谈及养母时的语气和态度与先前提及养父时截然不同,那些斟酌措辞和欲言又止的犹豫,几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宋野城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试探着问道:“你和她……关系好么?”
不出所料地,江阙听到这个问题后,陷入了一种仿佛不知该如何妥当回答般的沉默,半晌才淡淡道:“还好吧。”
那就是不好了。
宋野城心想。
其实按照这个结论往前回顾,江阙高中住校时不愿回家,在齐听雨提及叶莺时那客气中略显疏离的态度,甚至包括在《寻灯》里塑造了乔敏那样一个养母形象,似乎都有了解释。
他正想着,忽听江阙又补了一句:“毕竟我也不是她亲生的。”
宋野城陡然一懵,万没料到他会冷不丁吐露出这么个实情,愣是卡壳了似的忘了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反应。
顿了足有十几秒,他才终于醒神般回应道:“啊……是、是吗?”
江阙听着他这略显慌乱的话音,转头若有所思地盯了他的侧脸片刻,忽而忍俊不禁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宋野城手一抖,险些没把车拐出个S型,唰然扭头瞪向他,满脸都是“你怎么知道”的错愕。
江阙既无奈又好笑,似乎是不明白宋野城怎么会想不到:“小北说他第一天就告诉你了。”
宋野城的表情霎时一片空白,仿佛是被自己的愚蠢惊呆了。
然而,就算再惊他也还得开车,于是只得带着一脸空白强行转头看向了前方:“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江阙看着他这反应,几乎都觉得实话有点残忍了:“……跟你聊完当天。”
宋野城:“……”
好家伙,自己居然把这“假装不知道但对方其实早就知道你知道”的游戏玩了将近俩月?这得是何等的弱智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宋野城简直无语凝噎,原本悠闲靠在座椅上的脊背都僵直了几分,盯着前方路面和过往车辆,语塞了好半天才舔了舔嘴唇,憋出来一句:“我其实……我就是……”
“我明白,”江阙忽然轻声打断了他,“你不说是怕我尴尬。”
他这么善解人意,反倒让宋野城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目视前方清了清嗓子,不大自然地“嗯”了一声,随即又像是觉得这样还不够般,悄没声儿地转着眼珠往旁瞥了一下。
这一下刚好迎上了江阙还未收回的视线。
当他撞进那双水波流转的澄澈眼眸时,曾经数次在心中浮现出的那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再度如电流般闪过,令他刹那间有些恍惚。
这双眼睛……我到底是不是在哪见过?
叮咚!
正在这时,他搁在前排座椅间扶手箱上的手机响起了一声微信提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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