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南野用脖颈夹着电话,问道:“哪位?”
“我是宋玉风,”磁性低沉的男声传来,耳朵就酥了。
“宋主任啊,什么事?”任南野扯了扯耳垂,拧开常备药盒,拿了两粒药片,就着温水服用。
宋玉风听得见他吞咽的声音:“这么晚没打搅你吧。”
任南野放下玻璃杯,倒进柔软的沙发里:“我一个人,有事你说就行。”
“是这样,航班已经定好了,但四点就得走,”宋玉风说:“你给我发个定位,我明早去接你。”
在韶坊生活这么多年,任南野去哪里都习惯坐地铁,一个是他对物质没多少欲|求,穿衣不论牌子,租房不看地段,别的男人对豪车趋之若鹜,他也觉得只是个代步工具而已。
凌晨四点确实没多少出租车,宋玉风想得周到。
任南野爽快的说:“好啊。”
挂断电话后,任南野立刻加了他微信,给他发小区位置,对方只回了个ok的表情。
丢下手机,任南野去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去床上,微信界面还是没有任何新消息。
他盯着那个对话框看了几秒钟,然后点开了宋玉风的朋友圈,里头一片空白,干净又冰冷。
退出界面,任南野打开了搜索浏览器,输入《深度调查》四个字。
《深度调查》原本是韶坊电视台访谈节目,停播了很多年,当时的编导是宋玉风,任南野顺着网友整理出来的标题往下读。
纪实文学者的江湖。
抗战老兵回忆录。
那些在非典中活下来的幸存者。
屏幕往下滑,任南野突然看见一条评论,下面附上链接,点进去后发现竟然是一个小型论坛。
这里谈论的内容私密又猎奇,任南野看着网页蹙眉,回复最多的一条帖子提到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韶坊电视台第一时间赶往前线,但在途中遇到余震,其中有个记者当场身亡.......
昨天凌晨才睡,今早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时间晚了,任南野只好胡乱洗了脸,抓过行李箱就往大门口跑,远远地见到一辆暗红色的迈巴赫。
宋玉风靠着车门,手里夹着一支烟。
一辆车比他的公寓都贵,任南野在心里咂舌感叹,有钱任性。
“不好意思,起晚了。”
“没事儿,是我来得早,”宋玉风掐灭烟,打开后车门:“行李放后备箱吧。”
走近了才发现宋玉风今天的打扮很休闲,卡其色长裤配棉质的白色外套,孔雀蓝耳钉在晨曦中若有若现,有一种干净的|性|感。
两人上了车,系好安全带。
宋玉风发现任南野还在盯着他看,他侧首笑了:“我脸上有东西?”
“第一次见你这种打扮,觉得好看就多看几眼。”任南野坦然的说。
宋玉风也打量起任南野的穿着,连帽卫衣配牛仔裤,朝气又有活力,他评价了一句:“你也不错,像大学生。”
任南野屈指抵住下巴蹭了蹭:“我三十岁了。”
“是么,”宋玉风视线移向车窗玻璃,里面投映着任南野的轮廓,目光滑过他璀璨生辉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唇瓣的形状尤其好看,唇线上扬的弧度很动人。他看完了才说:“看不出来。”
“不信啊?要不要检查身份证?”任南野似笑非笑,佯装伸手拿钱包。
这时候放在支架上的手机突然有电话打来。
宋玉风对任南野说抱歉,他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戴好蓝牙耳机摁了接听。
南疆那边的工作人员打来的,车内只有他们俩,足够安静,对话内容一字不落地钻进任南野的耳朵。
通话结束,任南野问:“采访有问题?”
“原本定了外景访谈,但是气象台报道那边天气不好,只能调整拍摄流程了,”宋玉风把着方向盘,说:“麻烦帮我拨个电话。”
任南野拿过手机递给宋玉风,打算让他自己解锁
宋玉风没接,直接报了串数字。
404404
解开锁屏,按照宋玉风念的号码拨过去。
接电话的人是摄像,听声音像个年轻男孩。
宋玉风告诉对方更换采访地点,联系好对接人,末了提醒他需要注意的细节。
趁此间隙,任南野咂摸了会儿他的密码。
404,有点意思。
工作安排好,宋玉风说:“再麻烦调下导航,这条路我不太熟。”
身旁人没反应。
宋玉风瞟了眼,瞥见任南野捏着手机,盯住玻璃窗上的某个点发愣。
“想什么呢?”宋玉风说:“这么专心。”
“嗯?”回过神来,任南野把手机放回支架,笑说:“你的密码还蛮特别的。”
这种事属于私人范畴,不适合分享也不适合闲谈,但没料到宋玉风会主动接过话头。
宋玉风说:“也没什么,这几年做过一些选题,最后都404了。那会儿刚换的手机,干脆用这个当密码,好记。”
他表情漫不经心,言语间轻描淡写,把那点落寞藏得谨慎。
做新闻的人都知道,一期选题从初选到播出并不容易,有的班底和团队忙活十多天,可能就为了能在全国观众面前呈现出那么几分钟的画面,更有甚者,为了一个写实镜头,可以走过千里迢迢,穿越枪林弹雨。
还原事物的本质和真相本来就没那么简单。
打开了话题,宋玉风顺嘴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行的。”
任南野没回答,他拧开两瓶矿泉水,把其中一瓶递过去,反问:“你呢?”
“太久了,”宋玉风接过来喝了口水,眸光下垂,像在回忆:“可能十多年了吧。”
“那么早,”任南野想起昨晚的十八线小论坛,说:“汶川大地震那会,你去过前线?”
这不是疑问的语气,宋玉风点头。
任南野说:“我看到网上的小道消息,韶坊台做过汶川地震的十年回访,但是那期节目怎么搜不到呢?”
“那期啊,”宋玉风扯了扯嘴角,略微自嘲的说:“404了。”
“没播?”
宋玉风淡声说:“嗯。”
任南野忽地想起论坛里提到汶川地震时死亡的记者。
宋玉风说:“其实这种题不好做,又麻烦又没什么收视率,领导不签字很正常。”
任南野抛起矿泉水瓶,又接住,他问:“那为什么还要往上报选题?”
“我刚入行那会,遇到了一个师傅,08年汶川地震就是他带我去的,”宋玉风的声线不自觉放低,像蒙上了一层泛黄的胶片质感。他没有提工业城市瞬间被摧毁,没有提上万的遇难人口,也没有提灾难的惨状,而是说:“十年过去,我们只是想回过头去看看,汶川变成了什么样,那些在地震中幸存的人又成了什么样。”
做新闻这么多年,比起刚性采访,任南野更关心大时代里的芸芸众生。
来了兴趣,任南野问:“还记得大概采访了多少人么?”
“十多个吧。”宋玉风眼眸微眯,像是掉进往事的漩涡。
“都什么样啊。”任南野说。
宋玉风想了想,说了个有印象的,“我记得有个老医生,六十岁左右,头发全白了,他有一本笔记本,里头都是汶川的剪报。他说自己到现场救的第一个人,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那小孩刚抬出来的时候,大腿被柱子压坏了,需要做缝合。”
“没有电,”宋玉风目视前方:“全程五十分钟,用蜡烛照着做的。那老医生后来再也没去过汶川,就连出去旅游也会刻意避开这条线。”
“有心理创伤吧,”任南野说:“听说很多去过汶川的志愿者都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宋玉风没回话,在不自觉中垂了手臂。
气氛变得伤感,任南野不太习惯,于是开玩笑的说:“你有吗?”
宋玉风一下就笑了,他放慢行车速度,让对头车先过:“如果有的话,我会去看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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