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谚识已经走到了隔断前店和后院的小门前,常年不锁、不关的小门今天却偏偏关上了,还插上了插销。锈迹斑斑的金属插销又卡得死紧,越是急切地想要开门就越是打不开,而朗颂的声音已经像烈火燎原,紧追而来。
“我也分得清是什么样的喜欢,是想亲你,想抱你的那种喜欢,不是弟弟对哥哥的那种喜欢。看到你和别人太亲密会吃醋,会嫉妒,看到你笑会跟着开心,看到你愁眉苦脸会跟着难过,看到你生病难受恨不得替你生病,想照顾你,陪着你,想永远跟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孙谚识还在用发抖的手不断地、无意义地拧动插销,用来发泄着焦躁,用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是的,恐惧。
甫一听到那句“我喜欢你”,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惊讶、愕然,而是恐惧。一股令人心悸的凉意顺着他的尾椎一路向上,冻僵了他的半个身子。
此时此刻,朗颂情真意切的告白更像是洪水猛兽紧贴着在他的身后呼啸狂涌,他不敢回头,更不敢回应。只想马上、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他方寸大乱的小院。
原本他的心底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想大概是自己过于敏感误解了朗颂的意思,也许朗颂所说的喜欢仅仅是对兄长的一种仰慕之情,并无其他意思。可是朗颂字字铿锵,抹杀了两人的退路,他只能往前面逃。
这门怎么回事!怎么就打不开!
就在孙谚识焦躁至极地想要一脚将面前的老旧木门一脚踹开之时,一只手从身后伸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很快克制住了这股冲动,暗暗屏住紊乱的呼吸,强自镇定心神。
朗颂站在孙谚识的身后,将手搭在插销上面,从后面看像是将孙谚识圈在自己的怀抱之中,但事实上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还能再站下一个人。
“咔哒”一声,卡住的插销被拔出,与此同时朗颂的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果是我的话,不可以吗?”
该来的还是来了……
孙谚识感觉喉咙发紧、发疼,好像被利刃深深地划了一下,半晌,他用粗涩地声音回答道:“不可以,我不喜欢你,也不可能喜欢你?”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但亲耳听到孙谚识的回答,那一瞬间还是感受到了如坠深渊的失重感,然而朗颂无暇顾及自己好似被挖空的胸口,担心地追上了推门而出的孙谚识。
“去哪儿,很晚了。”
孙谚识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顿了一下又说,“今晚我不回来了。”
孙谚识一走,朗颂颓丧地捂着脸,倚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
那晚在榕树下,他不经意地获悉了孙谚识和卓历的过往,也亲耳听到孙谚识说“我丧失了对人最基本的信任,我失去再爱一个人的勇气”,至此他终于明白孙谚识心里最深的一道疤是什么。
他意识到孙谚识短期内可能没法接受一段新的感情,而且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也使他举棋不定,所以他暗自决定,把这份感情缄之于心,以“弟弟”的身份待在孙谚识的身边。
等到哪一天两人的差距变小,等到哪一天孙谚识能够重新接纳一个人,他再将这份感情宣之于口。
可是,都被他搞砸了……
当孙谚识在深夜惊慌失措地说要去谢霜语家时,他慌了;当赶到医院,看到孙谚识微微弯腰低头和谢霜语低声絮语时,他急了;当孙谚识那么自然地伸出手去搀扶谢霜语时,他怕了。
他怕孙谚识已经做好了接纳一段新感情的准备,他怕孙谚识已经接纳了,他怕自己连开口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可怕的独占欲像烈火烧毁了他的理智、克制,所以当孙谚识质问他是不是喜欢谢霜语的时候,他冲动地表了白。
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和孙谚识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出现了谁,最大的问题正如孙谚识亲口所说的那样“我不可能喜欢你”,孙谚识只把他当做弟弟。
如果他不曾开这个口,那他可以一直以弟弟的身份待在孙谚识的身边,他和孙谚识之间仍旧能保持和谐、平衡的关系。可刚才孙谚识那抗拒的姿态,生硬冰冷的回答让他明白,所谓哥哥、弟弟的平衡已经分崩瓦解了。
可是,即便他今天克制住了冲动没有开这个后,以后他就真的能坦然地以弟弟的身份看着孙谚识和别人在一起吗?他真的能面不改色的缄之于心吗?
朗颂懊恼地将脸埋进掌心之中,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明天的孙谚识。
第88章 【都是因为你】的罪名
孙谚识闷头走出蓝楹巷,漫无目的地在外边走了一圈。
今天晚上风有点大,时间也已经不早,路上空荡寂寥,几乎看不到行人。寒风冷却了脑子,吹淡了情绪,纷乱的脑子清明了不少,躁动的心跳也平缓下来。
孙谚识没地可去,就走到停车场钻进了自己车里,呆坐片刻后他突然低头,额头重重地磕在了方向盘上面,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他紧闭双眼,耳际响起不久之前朗颂那铿然有力的表白,同时,那些曾经已经察觉但又被无意识地忽视掉的细节也涌现在他心头。
一开始朗颂总是“哥”不离嘴,但从某一天开始就突然就不这么叫他了,是从那个时候朗颂的心态就已经变了吗?
朗月走丢那天,那两个用尽全力的拥抱也已经带上了别样的意味了吧?
雷斌在众人面前翻出陈年旧事,揭开他的所有隐私之后,他曾开诚布公地和朗颂聊过。他告诉朗颂,因为怕被误会,所以才一直没有坦诚自己性取向的事,他说只把朗颂看作弟弟,没有任何其他的企图。那两天朗颂比平常安静许多,他只当是朗颂一时之间没能消化这件事,现在想来,朗颂恐怕是因为那句“我只把你当成弟弟”而低落。
那天在小院里,他跟郑烨开玩笑说高中时喜欢过班花,碰巧被朗颂听到。那天晚上朗颂突然变得沉默,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坐在门边。彼时他只是以为朗颂遇到了什么事,还问了一句,但被朗颂否定了。原来,那是朗颂以为他真的喜欢谢霜语,所以心情低落……
有那么两次,郑烨在他面前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却又突然把话收了回去,大概是郑烨已经看出点什么了吧……
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他早该察觉的!
孙谚识将十指插入发间,懊悔地攥紧了头发,在心中责骂自己:为什么真就像郑烨所说的那样迟钝!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随着回想起的蛛丝马迹越来越越多,那种熟悉的凉意又从后背升起,激的人汗毛倒数。
孙谚识莫名地想起了张循,想起了张老太力竭声嘶的指责。
“都是因为你!是你教坏了张循,是你害死了我的孙子啊!”
孙谚识悚然一惊,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朗颂的表白让他恐惧,因为他再也承受不起“都是因为你”这样的罪名了!
他的性取向在蓝楹巷公开,闹得沸沸扬扬,或许确实对张循主动出柜的决定产生了那么点影响,但即便有,也非他自愿。所以,虽然对张循的死感到遗憾、愧疚,但是他并不觉得张循的死是因为自己,他照顾张老太也是因为同情以及多年邻里的情分。
可是朗颂不同,朗颂喜欢上的人是他,切切实实受了他的影响。
没人能比他更清楚同性恋这条路走起来有多艰辛,一旦想到朗颂也要跟着走上这条路,他的身体就不由得发起抖来。
朗颂和朗月没有父母,一开始他出于同情收留了兄妹俩,后来是出于真情想照顾兄妹俩。
可是他不仅没能照顾好两人,还掰弯了朗颂,叫他情何以堪啊!
朗颂的父母在生前一定不止一次梦想过以后儿孙在侧的美好生活,如果他们在天有灵得知朗颂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又该多恨他啊!
朗颂才十九岁,感情经历为零,根本就还没来得及树立起正确、健全的爱情观,现在稀里糊涂地踏上这条崎岖之路,如果多年之后后悔了,指着他说“都是因为你”,又让他如何承受得了这么沉重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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