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谚识紧蹙眉心,即便已经知道答案,但亲耳听到还是让他心痛地几乎要整个人蜷缩起来。
一只烟不知不觉燃尽,一股焦糊味随风吹来孙谚识才反应过来烫到了手,他动了动麻木的右手,把烟头丢在地上,随后倏地站了起来。
卓历也慌忙站了起来,他扳过孙谚识的肩膀,让对方面对自己,没有底气地问道:“小言,你能理解我的对吗?”
孙谚识的脑子乱的像一片雪花屏,他茫然地看着卓历,不知道对方所说的“理解”是指哪方面。
协议结婚?还是欺骗自己?还是别的?
他认真地想了想,却没有回答,转而问道:“所以结婚、生孩子是你的计划?先用结婚说服你妈做手术,再用孩子说服你妈接受我们?”
“是。”卓历眼圈发红,从喉咙里挤出哀切的声音,“我给了她很大一笔钱,她很开心。本来我应该用更短的时间做完这些事,然后来找你,可是计划总是被打乱。”他回想着最近一年来发生的种种,紧紧地蹙起了眉心,旋即又舒展开来,“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都结束了,公司搬回了江城,我妈也同意了,我们以后不会再遇到什么阻挠了。”
孙谚识的心脏阵阵绞痛,他闭了闭眼又问:“你离了婚来找我,是想跟我重新来过,是吗?”
卓历重重地点头,语速很快地道:“我妈最担心的就是小孩的问题,现在我有了儿子,她就松口了她说同意我们在一起,真的!小言,你爸妈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只要我们有小孩,你爸就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
孙谚识的脑子嗡的一声,跌跌撞撞地后退好几步,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他感到陌生的男人。以前的卓历自信、乐观、豁达、果断,是一个人让人忍不住去依赖去信任的男人,眼前这个自私、胆虚、疯狂的人是谁?
“卓历!”孙谚识突然怒吼一声,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十年前,你带我走上这条路。六年前,我从戒同所逃出来的后给你打电话,我问你我们要不要放弃?你跟我说,不要放弃,你说只要我们咬着牙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得到父母的认可,你说会永远永远陪着我。可是想离开、先离开的人是你,你为我缔造了所有美好的爱情幻想,又亲手毁了它,你让我丧失了对人最基本的信任,你让我失去再爱一个人的勇气,你让我半死不活全靠一腔悔意吊着,让我对这个世界对周围的人充满了敌意,你居然还敢跟我说想和我重来?你觉得能重来吗!”
卓历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怔怔地愣在原地。
孙谚识却不肯罢休,咬牙质问卓历:“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
卓历机械性地点头,他知道孙妈妈是突发脑溢血死的,而且就在孙谚识回江城的那天。分手那段时间,他根本不敢听到任何有关孙谚识的字眼,所以这些事都是在他们分手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知道。知道这件事的当天,他从A省赶回了江城,躲在暗处呆呆望着孙家的小店看了一天,却没有勇气见孙谚识一面。
孙谚识看着卓历,双眼变得赤红,一些回忆突然涌上心头。
在同意和卓历分手的那晚,他一个人跑出去喝了不少酒,在酒精的驱使下忍不住给他妈打了个电话,混乱地说想回家。
他不知道的是,就因为这通电话,他爸和他妈大吵了几次。就在他回到江城的前一天,他爸负气离家,住到了酒店。而那天晚上他妈晕倒在房间,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本来可以提前几天就回江城,但那时卓历遇上了一点麻烦,委托他帮忙参加一个重要会议。那个项目本来就一直是他在跟进,他无法目睹自己几月的努力付诸东流便同意了,结果耽误了回江城的时间。等到他回到江城,等待他的便是他妈冰冷僵硬的尸体。
一些阴差阳错造成了无法挽回的结果,可是他能怪谁?
怪他爸负气出走吗?可是他爸失去了结发妻子,悲痛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如果他不打那通电话,他爸妈也不会吵架,他爸就不会离家。
怪卓历吗?可是卓历没有强迫他,是他心甘情愿地留下的。
所以,他只能怪自己,恨自己。
怪自己打那通电话,成为他爸妈争吵的导火索。
怪自己嘴硬心软,拖泥带水,没能干净利落的甩掉一切提前回家。
说来说去,都怪自己是个同性恋!让父母蒙羞,让父母受尽非议!让他妈孤独的死去,无助的死去!
两滴眼泪不堪重负,从眼眶滑落,孙谚识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说:“卓历,我不会说都是因为你这种话,当初留下帮你忙是我自愿的,我不怪你。但是,如果我真的跟你重头来过,那我就对不起我妈,对不起我自己,你觉得我们真的能重新在一起吗?”
卓历再也控制不住汹涌的情绪,倾身抱住了孙谚识,哽咽地呢喃:“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不,不是这样的,这些我们都可以克服。”
孙谚识疲惫地闭了闭眼,给了卓历致命一击:“你问我能不能理解你,我现在回答你。我理解你为了你妈选择妥协,因为如果是我妈用她的生命来威胁我,我可能也会选择让步。我也理解你欺骗我你妈知道我们关系这件事,当时的你面对连生活都不不能自理的我确实没有办法。但我理解你的前提是,当初说‘撑不下去’了想要分手是你深思熟虑后心甘情愿的选择,而不是你的计划。我和你妈,既然你选择了,就要咬牙坚持下去。那么至少你妈妈是幸福的,你的儿子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们那十年的感情还是真挚无暇的。可是你看看现在,你身边的人有哪个是真正开心的?你妈被谎言所蒙蔽,你的儿子没有妈妈,你可能还害了一个年轻女孩儿的一生。你让我也变成了一个加害者,这是你所想要的吗?这样的感情我能承受吗?我敢承受吗!”
孙谚识呼吸粗重、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当他得知卓历离婚那天,他愤怒、难过、怨恨,他恨的是卓历用他们十年的感情只换来两年短暂的婚姻,让他们十年的感情看起来显得可怜又微不足道。而今天,卓历残忍的让他们十年的感情和多年的坚持变成了一个荒诞的笑话,
“卓历。”孙谚识感觉这是他人生中脑子最清醒的时刻,他缓慢但决绝挣脱了卓历的双手,“就到这里吧……”
话毕,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凉亭。然而刚走出一段路,后背突遭重击,卓历从后面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隐忍地哭泣起来。
卓历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小言,可是我爱你啊,如果不是因为放不下你,我不会选择这么做。我真的努力了,我下跪了,我乞求了,可是我完全拿我妈没有办法,我只能向她认输向她妥协。我怎么这么笨,这么蠢,我为什么不能想出一个成全所有人的好办法。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孙谚识死命地咬住下唇避免自己溢出哭声来,他沉默地挺直了脊梁,任由卓历的眼泪顺着他的脖颈淌进他的衣领。
良久,等卓历的情绪逐渐平静,他才无力地回答卓历:“我们错就错在没有及时、理智地向现实低头吧。生活是正着来活,却是倒着去理解,这两年我想了很多,也理解了。所以,我也要向现实低头了。阿卓——”孙谚识嘴角颤抖,叫出了熟悉的昵称,艰难道,“现在去补救还来得及,松手吧……”
卓历的手动了动,许久之后终于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孙谚识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来时路。他知道卓历比他难受百倍、千倍,他听到了身后的喘息声、啜泣声,但依旧目光坚定地往前走。
他的双腿异常沉重,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每走一步他的心脏就跟着抽痛一次。
毕竟是爱了十年的人,割舍掉这个人,就如同从身上挖掉一大块肉无异。但其实还好,并没有痛得无法忍受。因为这两年来,他每天都在割舍,每天都往身上划一刀,现在只不过挥了那最重最狠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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