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了好几声朗颂才慢慢苏醒过来,他睁开沉重的眼皮,茫然地看着孙谚识:“怎么了?饿了?”
孙谚识喉咙发紧,朗颂太坚韧独立,以至于他慢慢地忘了朗颂其实还没满二十岁,以至于他习惯了在生活上处处依赖朗颂,以至于他忘了朗颂再强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生病。
他愧疚地低声道:“你生病了,你知道吗?”
朗颂捏了捏鼻梁,后掌撑着地面坐了起来,哑着声道:“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发烧,睡一觉就好了。”
“胡闹!”孙谚识沉下脸来,“耳温枪呢?”
朗颂烧得有些反应迟钝,他愣愣地看着孙谚识紧抿着嘴唇一脸严肃的模样,下意识地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指了指。
孙谚识找出耳温枪,塞进了朗颂的耳道,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耳朵都烧红了,再烧一会儿人该烧傻了。”
朗颂咽了咽又干燥又发热的喉咙,垂着眼没有吭声。
“嘀”一声后,孙谚识取出耳温枪,看了眼显示屏上的数字后蓦然松了口气:“38.2,还好不是太严重,你先躺着,我现在叫外卖,你吃了午饭再吃退烧药,要是还不好就得去医院打点滴。”
“不用,”朗颂用他发烫的手掌攥住孙谚识的手腕,“不用点外卖,我给你做。”
孙谚识单腿跪在凉席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朗颂黑亮的瞳孔,两秒之后伸手在对方的额头上用力弹了一下:“吃一顿外卖毒不死,你要是不想吃外卖,我给你煮点面或者粥怎么样?”
朗颂只得妥协摇头:“不用这么麻烦,那就外卖吧。”
孙谚识不认为自己真能成功熬出一碗粥来,而且他希望朗颂早点把药给吃了,于是问道:“想吃点什么?”
不出意外的,朗颂回答“随便”。
孙谚识无奈,按照自己的喜好在江城一家老字号粥铺给朗颂点了一份干贝鱼片粥。
点完外卖,孙谚识又摸了摸地上单薄坚硬的竹席,虽然已有了答案,还是不忍地问了一句:“你该不会从搬来那天一直睡地上吧?”
朗颂看看自己的“床”又看看孙谚识,莞尔道:“我怕热。”顿了一下又解释,“月月已经五岁了,该培养她的性别意识,我和她再睡在一起不合适。”
孙谚识又问:“那你住在以前那个城中村的时候呢,猴子说你们就住一个很小的单间,也就只够放下一张床。”
朗颂眯眼笑了下,指指墙壁:“像这样,拉块帘子挡在床的中间。”
孙谚识抬头,看到了头顶上方的一根乳白色的窗帘杆,两片粉底碎花图案的帘子被拉到了最两侧,这道帘子拉起来可以紧密地挡住朗月的床。
孙谚识是知道这个帘子的,因为朗颂之前问过他能不能在房里加装隔断帘,还特意跟他说用的是免打孔撑杆,不会伤墙壁。但是那时他没多想,只当小姑娘喜欢这种颜色明丽的小物件,未曾想这是朗颂给朗月竖立起的一道隐私的屏障。
孙谚识愧疚又心疼,心口拧巴成了一团,一口气堵在胸口喘不上来又咽不下去。
朗颂总是家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那个人,以至于兄妹两人在对面的房间住了这么久,他居然完全没有发现朗颂一直都睡在地上。
前段时间天气热倒还好说,最近白天都已经能感觉到凉意,更别说晚上了,难怪朗颂会受凉发烧。
孙谚识叹了口气,拍拍朗颂的肩道:“起来,去我房间睡?”
“啊……啊?”朗颂难得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不用。”
孙谚识不由分说道:“你想我把你扛过去?还是你想病得更重明天上不了班?”
朗颂当然不想耽误工作,在心里天人交战一番后,抱着枕头被子进了对面房间。当然,这其中夹着多少私心,他自己都没敢去细想。
孙谚识没有进去,倚着门框看着朗颂拘谨地把被子放在了他的床上,小心翼翼地挨着床沿坐下,只占了很小一块面积。
孙谚识挑眉:“嫌我的床脏?”
朗颂连忙摇头:“不,不是,绝对不是。”
孙谚识知道朗颂是不自在,也不逗他了。他转身下楼,从冰箱里拿了两根冰棍,用毛巾包好又上了楼,朗颂果然还直愣愣地坐着。
孙谚识把自制“冰袋”放进朗颂的手里:“要是感觉热就放在额头或者腋下,快躺下,等会午饭到了我给你拿上来,你要是不想躺,那咱们现在就去医院打点滴。”
朗颂不好意思地笑了声:“还是不要给医护人员添麻烦了。”
孙谚识笑哼:“那你快睡。”
“咔哒”一声,门扉轻轻合上,朗颂木然地坐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慢慢地躺在了床的右侧——因为左侧是孙谚识喜欢躺的位置。
孙谚识没怎么进过他和朗月的房间,但因为各种原因,他经常出入这个房间。好几次进来的时孙谚识还睡着,所以他知道孙谚识喜欢侧卧在左侧。
朗颂偏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孙谚识松软的枕头上面。静静地看了良久之后,他缓慢地抬起头来,一点一点地凑过去,轻轻地嗅了一下,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草本植物的香味——是洗发水的味道。其实他们用的是同一瓶洗发水,可他在自己身上却闻不到。
院里的黄豆突然叫了一声,惊得朗颂瞬间回了神,他做贼心虚地退了回来,转身对着墙壁紧紧地闭上双眼,掩盖住了眼底涌动的复杂情绪。
孙谚识下了楼后先是烧上了热水,然后溜达着去附近的药店买了退烧药和感冒药。其实这些药家里都有,但他估摸着不是到期就是该临期了,也懒得去药箱里翻。
买了药回到家,外卖刚好送到,水壶里的开水也降到了刚好入口的温度。
孙谚识把粥盛进白瓷碗里,然后倒好热水拿上退烧药,用小托盘端上了楼。
朗颂没睡着,但烧得晕乎乎,整个人没什么劲。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也没再逞强,安静地喝完粥吃了药又躺了回去。
孙谚识脚步轻快地下了楼,心情竟然有点愉悦。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受朗颂的照顾,今天难得让他照顾一次朗颂,他心底隐隐有种扳回一城的成就感。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这种想法好像希望朗颂生病似的,于是揉了揉唇角,让自己变得严肃起来。
朗颂身体素质好,吃了药睡一觉,到了下午就退了烧,孙谚识也放下心来。
到了晚上,关于朗颂睡在哪里两人相持不下。
孙谚识觉得朗颂刚好,不能再睡冷冰冰的地面,他让朗颂睡自己的床,自己打个地铺将就一下就行。
朗颂自然不肯,说自己已经好了,睡院里都没关系,万一他好了孙谚识睡地上又受凉了怎么办?
朗月扒着门框,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争论,眼里装满了担忧。
孙谚识叉着腰,怕吓到朗月,只好妥协让朗颂回自己房间睡,但他把顶柜里的几床被子都拿了出来,强硬地让朗颂垫在席子上,这才满意地回了自己房间。
其实他也想过两人睡一张床算了,反正他的床大到躺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可他心里发虚,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他只把朗颂当弟弟,没有任何私心杂恋,但他确确实实是个同性恋。他不由得去想,日后如果朗颂知道了他的性取向,想到自己和同性恋睡在一张床上会怎么想,会觉得恶心、讨厌?还是装作不知道,礼貌地敬而远之?
琢磨得越多,孙谚识想得就越深,他又不禁去想朗颂会不会已经从别人的闲言碎语之中猜到了什么?朗颂真的一点都不明白雷斌那些污言秽语的言外之意吗?
可是朗颂一直以来的表现,又确实是不像知道什么的样子。
孙谚识退缩了,按捺住自己的遐思,不敢再去细想。
虽然朗颂的病是好了,但睡地板的事还是要解决,朗月越长越大,不管生理还是心理上,都需要一个独立的房间,确实不适合再和哥哥住一起。
孙谚识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两个办法——要么换房,要么换床。换房显然是不实际的,就算他立马买房,等装修、等去甲醛,没个半年根本没法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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