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爷(74)
温信阳皱眉:“宁爷知道得倒是不少。”
“这有何难?”宁婉香一笑,“说书的都这么说,再则功高盖主,历来如此。”
温信阳点了下头,并无继续交谈的意思。
可宁婉香今日却难得多话,伸手在果盘里拿了个桔子,一点点剥开,道:“温家家世渊源,从后人的名字便可见一斑。据说温家后人的名字都是按金木水火土来排的,是吗?”
他想了想:“您是晖字辈,最后一个字是深,是水。温家小少爷是念字辈,最后一个字是炀,是火。”
他看了眼温信阳古井无波的神色,道:“您的堂弟,金蛟营斥候队里被称为‘隐形人’的温现锋,他名晖钰,字现锋,是金。乃珍宝现世,锋不可当之意。还有您的叔叔,金蛟营骑兵队统领温子渊,他名成泽,字子渊,也是水。更别提您的父亲,现如今温家当家人,金蛟营掌权人,温司令……”
温信阳终于放下书,朝宁婉香看去。
只那么一眼,仿佛能让酷夏转为深冬,将深冬冰冻在深渊之下,永远无法迎来春天似的。他无机质的黑眸在灯光下也透不出半点暖意,同看池云非时的眼神完全不同,令人下意识心生恐惧,只想立刻逃离现场。
但宁婉香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只僵了一瞬,便温和道:“您的父亲,温成煌,字耀光,是火。光是他这个名字,仿佛就注定了他不会是一般人。将军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温家之所以走到这一步,除开金蛟营这个香饽饽被无数人觊觎外,您有没有想过,一个手握兵权,家世深厚,受万人敬仰的这样一个人物,名字里居然还带了‘煌’字……这给了敌人多少打压温家的借口吗?”
温信阳道:“所以呢?宁爷是想劝我爹改名换姓?”
“不敢。”宁婉香双手递过剥好的桔子,恭敬道,“我只是想说,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被当做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温家无论家世地位、名誉威望都远胜郑家,又何必一直委曲求全……”
温信阳扫了一眼他的手:“我不爱吃桔子。”
“……”宁婉香一愣,他方才分明看到池云非喂了温信阳好些。
温信阳复又低头看书,意味深长道:“宁爷忧国忧民,堪当大任,倒不像是出自小小戏院的戏子。是温某看走眼了。”
宁婉香神色一顿,收回手起身道:“同为岳城人,应该的。不打扰将军了,婉香告辞。”
待人走了,温信阳才放下书,拧眉看向门口方向,心里隐隐升起了某种预感。
他手指在书脊上轻敲,回想着宁婉香方才那些话,试图找出他话中真正隐藏的意思。正这时,一张脸猛地凑到了他面前。
温信阳下意识一个后仰,才看清杵到面前通红的大脸是自家媳妇。
温信阳:“……”
池云非醉醺醺道:“你跟他嘀咕什么呢?我看你们好久了,你都没注意到我!”
温信阳:“……没什么。”
“说!”池云非窝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脖子,“他比我好看,是不?”
“……不是。”
“他说话比我好听,是不?”
“……”
“他会唱戏会识字,能自己编写戏本,比我有文化!”池云非可怜兮兮地,“我是文盲!你不喜欢,是不是?”
“……不是。”温信阳哭笑不得,扶着他道,“你喝醉了。”
“我没醉!”池云非道,“这样的,再来三坛我也……嗝……可以!”
随后他表情一顿,扁着嘴目光空洞地发了会儿呆。
温信阳迟疑地看他:“……怎么了?”
池云非张口,干呕了一声。
温信阳:“……”
池云非模糊地说出“要吐”两个字,就捂着嘴冲了出去。
温信阳只得跟上,临走前道:“账单我结了,诸位慢用。我和云非就先告辞了。”
众少爷哪儿敢多话,忙点头抱拳行礼:“将军慢走!”
待温信阳结账出门,却哪里还能看到池云非的影子?
他们今天出来也没带其他下人,池云非一转眼就跑不见了,这让温信阳是万万没想到。
他在门口抓住迎客的小二道:“你看见池云非从这儿出去了吗?”
岳城没人不认识温信阳和池云非,小二一见是温将军,忙低头恭敬道:“回将军话!小的没看见!”
没出来?
温信阳只得又回去,一路找人问,最后被一个小丫头引到了金福班后门,从后门出去,正对着铜锣鼓前巷的街口。
“回将军的话。”小丫头战战兢兢道,“小的看见池少爷从这里出去了,别的就不知道了。”
温信阳:“……”
大半夜的,前巷的集市早就关门收摊了,四下安静得很,偶尔有巡逻队路过,还不到宵禁的时候,众人见了温信阳都忙停步敬礼:“将军!”
温信阳心急如焚,他那么大个媳妇说不见就不见了,哪里有空理会。他挥了挥手让人继续巡逻,快步穿过前巷,去了后巷。
后巷这个点正是热闹时候,窑子、赌坊大开,之前被清剿的大烟室都关了门,大红灯笼照在青石板路上,高空屋檐之间也横挂着无数小灯笼,将整条街照得亮如白昼,连青石板上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温信阳额角抽了抽,一路找过去,箫棠一身女装正在街口跟人聊天,见了温将军忙招呼道:“将军怎么有空过来……啊!”
箫棠忙捂住嘴,左右看看,朝温信阳挤了挤眼:“都是男人,我懂我懂。放心我嘴很严,不会告诉云非,这是我俩的秘密!”
温信阳看着“她”,莫名其妙:“我在找人,看见池云非了吗?”
箫棠:“……”
什么情况,池云非居然出来偷腥?他这兄弟是飘了啊?这是要被捉-奸的节奏?
箫棠眼珠子一转,立刻准备为好兄弟遮掩,义正言辞摇头道:“池云非?哈哈哈哈,将军说笑了,自从他成婚就几乎不来这里了……不,我是说他成婚前也不怎么来。您一定是误会了。要么您去外头金福班看看?指不定听戏……”
温信阳毫无耐心,语气烦躁:“到底见没见到?”
箫棠:“……没。”
温信阳绕开“她”往前走,箫棠跟在他后面道:“你们吵架了?”
箫棠语气理所当然,令温信阳心里十分疑惑。他蹙眉看“她”片刻,终于在那美人尖上找回了点熟悉的痕迹:“……箫棠?”
箫棠:“……”不然呢?
第54章 卧底
池云非晕晕乎乎,出了金福班后门先是大吐特吐了一通,之后想找水漱口洗脸,却是找不到金福班的门在哪儿了。
“……深哥?”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将军一起出来的,但脑子一片混沌,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一手扶着墙陷入了迟钝的沉思中。
他刚才干什么来着?
啊,喝酒了。然后呢?啧……
池云非揉了下脸,嗅了嗅自己身上:“臭死了……”他茫然地想,被自家将军看见就不好了,说不定又要被罚抄家规。于是他准备去找个地方洗澡换衣服。
他踩着月光踉踉跄跄走向了铜锣鼓前巷,这边他常来,快到后巷的时候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到方位。得去找箫棠……他一边扶着墙慢慢走,一边伸手拉松了点衣襟,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晚上喝太猛了,池云非胃里翻江倒海,又口渴得不行,刚进了后巷,便抓住一个人道:“带我……去找箫棠……”
“哟?”被抓住的路人定睛一看,“这不是池少吗?喝醉了?哎哎您可站好了,一会儿摔了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