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爷(11)
温信阳看了眼池云非,池云非亮晶晶的眼底带了点为难,他坐在逐渐亮起来的日光里,看上去像只刚出炉的软乎乎大团子,红润的嘴唇仿佛点上去的带着晶亮露水的莓果,看起来甜腻可人。
这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小家伙,偏偏又想装得自己十分大度,善解人意,反倒显出几分带着柠檬酸意的稚嫩青涩来,看着有趣得很。
被带来的林氏和温念炀很快进了门,女人只比温信阳小一岁,如今正是貌美的年华,夹在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熟意之间,哪怕生了孩子也一样娇俏秀丽,身材匀称,面容姣好。她穿着琵琶对襟的褂子,上头绣有绿意盎然的锦团花簇,长裙下点着花开富贵,披了条毛皮披风,乌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用了白玉的如意簪子,整个人落落大方,令人眼前一亮。
“司令,太太,将军。”林氏恭敬行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座上的温信阳,脸蛋羞红一片,爱慕的心思一眼便能被旁人看透。
池云非抿了下唇,对方转过视线来,对他道:“……池爷。”
池云非比她还小两岁,被叫做“池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点了下头,视线落在那抱着娘亲小腿的奶娃娃身上,那鼻子眼睛,简直就是缩小版的温将军。
池云非觉得自己很难爱屋及乌,但见那小孩儿戴着个虎头帽子,浑身裹得厚厚的,走路像只弹跳的小球,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倒是挺喜庆可爱的。
“炀炀,叫人。”林氏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轻声道,“你有多久没见爹爹了?”
这话一出,果然上座的温司令就不开心了,他放下茶盏,淡淡道:“深儿。”
温信阳低头:“爹。”
“你工作再忙,也不能不管孩子。你小时候我是如何教导你的?”
温信阳看了眼林氏,道:“爹总带我出去狩猎,去军营里学习,还亲自教我练字。”
“你再看看你。”温司令道,“炀炀都快认不得你了,你是怎么做人父亲的?”
林氏立刻道:“爹,将军常年在国外,如今回来不久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还要履行同池家的婚约,子清和炀炀都能理解。”
池云非眼皮子一跳:这话怎么听怎么不中听呢?
他看向林子清,林氏浅笑着道:“将军最近怕是累坏了,子清只希望将军保重身体,好好休息,炀炀和我都能等,咱们是一家人,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池云非扯了扯嘴角,低下头颇有些意兴阑珊——怪不得之前听说温太太不喜这二房,果然是个喜欢显摆小聪明的人,不过他一个男人能跟对方计较什么?
总不能拍桌子跳起来挑明了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温家是为了履行婚约才娶了我,将军不喜欢我?还是说,你有了儿子就能同将军来日方长,日久生情,反正儿子是板上钉钉了,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
哦,要说起生孩子这事,他还真赢不了林氏。
可他为何要跟人比这个?真是滑稽。
对手挑衅得太过明目张胆,习惯了能动手就不逼逼的池少爷反倒没了兴趣,只觉得自己之前心里膈应得有些不值得。
别人有底气觉得“她和将军才是一家人”也很正常,毕竟都有儿子了还娶一个男媳妇,怎么看自己都是守活寡的命,况且这还是早早定好的婚约,这里头能有多少真情,大家心知肚明。
连池云非自己都还不确定将军能不能弯,这时候急着“争宠”显然就很没必要了。
再说“爱”也不该是争来的,显得他池爷也忒没格调。
于是他将注意力放在了小孩儿身上,站起身弯腰招手,笑得像个暖融融的小太阳:“炀炀来,哥哥带你玩去!”
温司令:“……”
温太太:“……”
林氏:“……”
不是,你这辈分好像不大对。
只温将军低头喝茶,茶杯挡住了他勾起的嘴角,笑容转瞬即逝。
第11章 赌坊被堵
池云非带着小炀炀在静岚院里玩,屋里三个人喝茶聊天,温将军偶尔从窗户往外看一眼,池云非正带着温念炀蹲在“枯山水”旁边指指点点,面色煞有其事,端得是一派博学多识的模样。
可若温将军此时能听清池云非在咕哝什么,估摸得把刚喝下去的茶水给喷出来。
“这是艺术。”池云非严肃道,“炀炀知道艺术是什么吗?”
温念炀才三岁,穿得圆滚滚的蹲在旁边,从背影看像是大小两个团子,他懵懂摇头:“不。”
据说温念炀学说话晚,平日也不爱跟人说话,总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小小年纪就显出了“沉默是金”的老成气场。
池云非道:“就这个,爷爷院子里这个就是艺术。普通人看不懂的就是艺术。”
温念炀点了点头,依然一脸茫然。
池云非又拿手在白沙下挖了挖,自言自语地咕哝:“这用什么做的?下面是什么?”
温念炀也学着伸手去扒拉,两人在细碎的沙石上玩了起来,一会儿堆个小塔,一会儿挖个长长的洞穴,温念炀哼哼唧唧,拿短短圆圆的小手在沙石上勾勒出波浪的形状,独自一个人笑了起来。
温司令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一大一小身后道:“我们炀炀真聪明。”
池云非还在想这沙石下头有没有小虫,挖些出来去喂他的蛐蛐儿“小霸王”,在脚下掏了个小坑出来,一听温司令的声音立刻蹦了起来,拍了拍炀炀手里的沙,道:“爹。”
“炀炀画得不错。”温司令面色严肃,眼底却带着温和的光,“这波浪是代表海浪吗?”
池云非:“?”
温念炀笑呵呵地,伸手要温司令抱。
温司令点点头,将小孙子抱起来,满意道:“我们炀炀有悟性,不错。”
池云非:“……”
池云非感觉自己被温家的祖传基因给蔑视了。
他偷偷拿脚想把自己挖出的坑给填埋回去,温司令正好看了过来,问:“你那又代表什么?”
所以说池少爷就是池少爷呢,脸不红心不跳,跟着“海浪”这个词就径直现学现卖道:“漩涡。”
温司令“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倒是也没再追究。
温念炀被奶妈抱走了,温司令也还有公事要处理,穿好军装离开了温宅。
池云非跟着温太太学了一上午的琐碎杂事,又被塞了一堆名册,要他两天之内记牢——都是和温家常有来往的各大军阀、经商世家等等。
其中还注明了和温家关系不错的家族,主人家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若是宴请谁家和谁家不能坐一桌,哪些菜什么人吃了会过敏等等。
池云非看得头晕目眩,第一次知道原来“当家”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哪里是散财招个能干的管家就能解决的?
从静岚院出来,远远地游廊上站着两个熟人。
一个是新婚丈夫温将军,一个是他的姨太太,林子清。
林子清回去换了身衣衫,鹅黄色的短袄加金线纹边的马面裙显得她整个人清秀娇贵,如同夏日热烈干净的阳光。
两人站得很近,不知道说了什么,林氏拿丝帕掩着嘴角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满目柔情蜜意。
池云非将手里一堆名册塞给小丫鬟,自己理了理衣摆,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准备现场来个“棒打鸳鸯”。
林氏远远看见了池云非,嘴角的弧度收敛,但随即又扬起情真意切的笑容,冲池云非见礼道:“池爷。”
“说什么呢笑这么开心?”池云非笑嘻嘻地,“说来听听,让爷也乐呵乐呵?”
这话说得忒也轻浮,仿佛是在窑子里逗小姑娘似的,林氏脸色一垮,随即又露出为难的神情,道:“池爷,我只是跟将军聊炀炀最近的趣事,他们父子分别太久了,炀炀又有些认生,我多说一些,也好让将军多了解炀炀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