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不解,始终萦绕在任逸绝心头,他躺在床上思索片刻,忽然一笑。
哎呀,任逸绝啊任逸绝,你真是个蠢材……玉人不是早已说出线索了吗?
看来明日少不得要找一趟慎思小友了。
第二日任逸绝起个大早,询问巡逻弟子,得知崔慎思的下落后,便找上了这倒霉多思的弟子。
崔慎思肉眼可见地比任逸绝还要心神不定,眼上挂着两个大大的眼圈,显是一夜未睡。
任逸绝不由好笑,知他定是困在千雪浪的盆水迷局之中,百思不得其解,这年轻人思深忧远,原是优点,可放在悟道这一途上,却不是什么好处了。
多思多想,有时也意味着越思越杂,世间岂有无缝天衣,万全之理,要被自己套进去,麻烦可就大了。
“慎思小友何以精神不济。”任逸绝佯作路过,有意问道。
崔慎思一夜未睡,甚是恍惚,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原来是任前辈,弟子……弟子……”
他想到任逸绝与千雪浪同行,有心想要求助,却怎么张不开嘴,话儿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千前辈难得指点,要是问询他人,纵然得知答案,也非是正途。
任逸绝见他甚是犹豫,笑了笑:“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一听,总比堵在心中好受些。要是什么修行上的心关难渡,你我且当论道,总好过你这般思来想去。”
崔慎思赧然:“任前辈这般热心,弟子也不好拒绝。”
他便将盆水之谜说了一遍,任逸绝早已猜中,并不稀奇,便道:“奇了,任某也听得稀里糊涂,嗯……不过慎思小友又怎会去明月烟楼呢?”
崔慎思又将前因后果如实说了一番,任逸绝目光一凝,忽然出声:“嗯……慎思小友是说,玉人路上问了你几个问题?是什么,方便说来听听吗?”
“这……倒没什么不方便的。”崔慎思犹豫片刻,一五一十将内容道来。
六个问题。
只是六个问题而已,玉人便知前因后果。
任逸绝心中惊叹:“看来我对玉人的认知仍是不足。”
一问夫妻身份,证实关联;二问灵骑队同袍交情;三问崔景纯对灵骑队的意义;四问灵骑队中异姓缘故;五问根源;六问薪响。
“看来……那日在城外。”任逸绝看着一脸不解的崔慎思,莞尔一笑,“玉人的确看得很清楚。”
他这句话所指,乃是昨日二人探望崔景纯之后,千雪浪对崔景纯的评价。
崔慎思对此一无所知,当然不明其中深意,满面困惑,又想到一个可能,试探道:“什么看得清楚?任前辈此意,莫非是指千前辈指点弟子迷津,是看出弟子修行有碍?”
任逸绝朗声大笑起来:“也罢,答谢慎思小友此答,任某也赠你一言。”
崔慎思严肃起来:“前辈请说。”
“他人方寸间,山海几千重,与君何不同?”
崔慎思一怔,此意倒是能解,可是任前辈为何如此赠言?
众人心思各不相同,犹如隔千山跨万海,正因如此,人与人之间又有何不同?
意思好解,领会却难。
崔慎思似懂非懂,预感今日自己恐怕又睡不着了。
第40章 蜜酒佳酿
月上中天,任逸绝携一壶酒来到小院之中。
崔景纯正在院子里赏花,他将整座小院简单洒扫了一遍,花叶累作一处,堆在树下,自有暗香浮动。
他出身高贵,教养极佳,不似其祖崔玄蝉的豪迈潇洒,也无其父崔崇庸的不苟言笑,天性之中格外生出一段心平气温,此番纵然闹了脾气,也不愿给人多添麻烦,因此并不出门。
任逸绝正要入座,忽有花枝挂住长袖,宛如美人酥手,羞赧一握。
起初任逸绝并未注意,走动之间听见咔嚓一声,方才低头观瞧,见嫩枝新花盈袖,他索性将这花枝一并握在手中,拎酒持花,就此入座。
任逸绝摆弄花枝,从容道:“会饮吗?”
“会。”崔景纯略有些腼腆。
任逸绝淡淡一笑:“那好极,你去拿两个碗来,咱们今日饮酒赏月。”
崔景纯到厨房里拿了两个碗,又不怎么放心,舀一瓢水又清洗一番,才端出来放在桌上。
“今日千前辈不曾来吗?”他左顾右盼一阵,不敢落座。
任逸绝解开酒封,闻言忍不住摇头:“坐吧。要请玉人来凑这热闹,不知要费我多少口舌,他还未必答应,想来实在麻烦,也就算了。”
崔景纯这才坐下,不知心中是喜是忧,他对千雪浪敬重有余,亲近不足,听闻对方没来不禁松了口气。
两碗酒斟满,只见酒液甚清,盛在碗中,由得月光一照,似琥珀化水,如金蜜流浆,闻起来一股浓浓甜香,要是不察,还以为是碗炖梨水。
“你酒量如何?”任逸绝问。
崔景纯谦逊道:“只是一般。”
“那甚好。”任逸绝含笑,“这蜜酒入口香甜,后劲极大,你既酒量不佳,最好少饮几杯,如此一来,我就能多饮几杯。”
这自是句玩笑,任逸绝说趣话时也是一贯温文儒雅,轩然霞举,叫人见之心喜。
崔景纯看得出神,头上便不觉挨了一记,枝上花瓣柔柔颤动,便掉了一瓣在碗中。
“看我做什么?”任逸绝戏谑地看他一眼,“还不饮酒?”
崔景纯脸上一红,急忙低头,捧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哪知蜜酒入口绵软清甜,全无辛辣之味,饮后唇齿生香,他下意识一饮再饮,干脆将一整碗都喝完了。
任逸绝道:“莫喝太急。”
他自悠闲,端着酒碗凑在唇边,不紧不慢地抿上一口,看着优雅,喝入腹中的速度倒是一样快,不知不觉也一碗净空。
这次轮到崔景纯斟酒,两人又喝了一碗,崔景纯脸颊眼角皆已浮现红晕,任逸绝仍如没事人一般再喝第三碗。
崔景纯显然已有些兴起,举起碗来已不似方才拘谨,动作显出几分豪迈洒脱来,猛然一灌,空碗砸落的声音也大了些。
他眼神微茫,倒被自己闹出的动静吓了一跳。
任逸绝端碗轻放,目光一转,知火候已差不多了:“你的事,我已对你爷爷说过了。”
听到此事,崔景纯身体微颤,眼神空荡荡的似无着落,好半晌才幽魂般停在任逸绝脸上,轻轻道:“爷爷……爷爷怎样说?他是不是……”
话到嘴边,仍难以启齿,这不是崔景纯生平头一遭闹脾气,可至十五岁起,他再没闹过什么小孩脾气了。
爷爷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是不是很生气?
崔景纯这两日流了许多眼泪,此时一问,又觉酸意涌上鼻头,泪水也要盈眶,再问不下去。
“他说别把自己折腾死了就成。”任逸绝道。
崔景纯呆坐片刻,忽然“咯咯”笑了两声,醺醉酒意蒸得他头脑发昏,连平日最注重的礼节都忘却不少,他趴在桌子上,倒还像个孩子,软绵绵道:“是爷爷会说的话。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他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吸了吸鼻子。
“可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崔景纯哽咽着问道,“恩人……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不想换掉他们,他们死了,就……就一定要抹掉吗?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
任逸绝为自己添了一碗酒。
“逝者已矣,生者仍然继续前进。”他口吻淡漠,与平日迥然不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崔景纯难得大叫一声:“撒谎!……撒谎……”
他的声音很快又低下去,几乎听不清楚。
“你们都在撒谎,要真是逝者已矣,为什么唯独我不能死?为什么只有我不能死?”
任逸绝端着酒碗,停了一停。
好在崔景纯并不需要他回答,只是用拳头泄恨一样砸了砸石桌,碗中残留的酒液微微震动,漾开一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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