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误会什么,神色慌乱了一瞬,很快手忙脚乱地将门关上了,就连支开的窗户也一并合拢。
千雪浪微微一笑,觉得这模样有几分可爱,看着紧闭的门窗又感到一阵寂寞,然而他也不明白这寂寞从何而来。
也许,留下的人总是要品尝这样的寂寞。
看着一个个认识的人关上门窗,直到那扇门再也不会打开为止。
这的确是一件寂寞得不能再寂寞的事,明明一开始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可下山之后常常会这样觉得,为师父的死感到悲伤,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感到愤怒,甚至……甚至对任逸绝产生不同的情意。
这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让这颗心生出七情六欲来,再让它重归平静,本就是他要做的事。
千雪浪不再多想,回到房中打坐静心,闭眼之前,脑中忽想到剑门中人还在村中,也不知芜秽是否会对他们下手,这件事倒要提醒那几名弟子。
想到此处,千雪浪忽然微微一笑,心想:“师父生前,我从没这般面面俱到过,他要是见了,一定说不出话来。”
待到第二日清晨,千雪浪听见敲门声,他起身去开门,只见是几名比较眼熟的弟子前来同他告辞。
宁舟拱了拱手,朗声道:“多谢前辈多日照拂,我等还有要事在身,需先行一步,就此告辞。”
不曾想到竟有这么巧,千雪浪正要说话,只见那名年纪较小的弟子从宁舟身后凑过脸来,四处张望了一下,生怕芜秽出现在附近,见左右无人,这才放下心,笑嘻嘻道:“听大师兄说,是那位云涛,咳,是任啦,任前辈啦……”
他被宁舟瞪了一眼,立刻改口。
“听任前辈说,两位前辈在这里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不日就要离开村子,劝我们也早些离开。”小弟子很是开朗,“所以我们今早就启程了,特意来跟前辈说一声,往后二位前辈路过我们照影剑门,可以来尝尝我们那边的特色小吃啊,有很多——唔唔——”
一名忍无可忍的弟子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人拖到身后,宁舟擦了下脸上的冷汗,致歉道:“他年轻气盛不知礼仪,还望前辈不要见怪。”
千雪浪瞧了他一会儿,冷淡道:“我当初擅闯照影剑门,又打败了萧悲声,只怕你们欢迎我,照影剑门未必欢迎我,去吧。”
他将大门重新关上,只听见外面人声嘈杂,那小师弟委屈地嘟囔道:“怎么这样,人家也是好心嘛。哎哟!谁!做什么打我!”
只听一声敲击与惨叫并起。
宁舟不急不缓地解释道:“你我虽问心无愧,但毕竟人多口杂,又有旧隙在前,前辈是不愿你我为难,陷于窘境,这才有意婉拒。你呀,遇事如此急躁,急冲冲的,何不静下心来想一想……”
那些声音慢慢远去,逐渐难以听清。
千雪浪点了点眉心,想到任逸绝果然处事远比自己周道得多,他想到任逸绝也许还要与魔村乃至芜秽道别,因此未再有什么行动,只在房中打坐。
待到下午,任逸绝前来找他,两人一同出门,谁也不曾见,村人们惯例作息,远远看去仿佛两个世界。
走到一半,任逸绝突然来握千雪浪的手,笑吟吟地解释道:“先前跟芜秽送了剑门弟子们出去,总算将路认清,这次带着玉人离开,绝不会走偏了。”
“你带他们出去了?”千雪浪问道。
任逸绝笑道:“这儿阵法难缠,难不成叫他们自己在迷雾里再转好几天?”
千雪浪不再说话,与来时不同,这次两人自另一个出口出去,之前困住众人的迷雾仍然存在,可对任逸绝似乎全无影响,他微微笑道:“玉人抓紧我,这法阵只对半魔无效,常人一旦松开,就要迷失阵中,那时再找玉人可就麻烦了。”
千雪浪皱眉:“既对你全无影响,那有什么麻烦?”
“玉人一向随心所欲,要是迷失雾中,走来走去,我一时又怎能抓得到你。”任逸绝的话总是温柔又似意有所指,叫人听得云里雾里,“起码……起码在此处,玉人可暂且放下一切忧虑,信赖于我,我自会带着玉人离开的。”
千雪浪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他所见尽是迷雾,什么都瞧不见,干脆闭上眼睛,如任逸绝所言那般,全身心都尽数托付给身旁这个人。
他感觉到任逸绝慢慢握紧自己的手,倒像是比自己还要紧张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该觉得好笑,还是该觉得奇妙。
你不是要带着我走出迷雾吗?又在紧张什么。
可这话,岂能这般轻易地说出口,千雪浪静默片刻,只觉得脚下不停,时间仿佛在不断地随着道路延长下去,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正当这个念头在心中升起,千雪浪只觉得手上忽然一冷,恍惚间意识到是失去了任逸绝的温度,他慢慢收回手,摩挲了一下,只觉得心似乎空了片刻。
任逸绝道:“好了,我们走出来了,玉人可以睁开眼睛了。”
原来只是这样短暂的一条路,曾经将他与鹤云涛困了不知多久的迷阵,走起来不过这般短暂,千雪浪回头去看,仍是一片白雾茫茫。
两人一路回返流烟渚,正商量失去蚕老,该如何从偌大的流烟渚中找出白玉骷髅的踪迹时,只见无常集中人心惶惶,皆是面带忧色,路上行人也较往日少了许多。
任逸绝心念一动,拦住一人道:“这位朋友,无常集发生了什么事?”
“又打起来了!”被拦住的路人急着走人,却无奈情势比人强,他看得出来任逸绝修为高深,忙解释道,“最近有两个疯子三天两头地在打架,强一点的那个受了伤,弱一点的那个特别能跑,一时间打得势均力敌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强一点的老能抓住人,就跟约好了似得,反正每到这个时辰都要出大事!哎,您老人家能不能行行好,暂且放了我——”
他话音还没落,天上忽然降下一颗流火,直冲三人,路人顿时惨叫一声,正要抱头蹲下,只见千雪浪信手一拂,无形无影的结界隐隐扩开,将三人笼罩其中。
那流火击在灵罩之上,猛烈爆开,宛如烈阳一般,结界却是不动声色,任它化作一滩鲜血流淌。
“是白玉骷髅吗?”任逸绝立刻松开手,关心道。
千雪浪查看着那流淌的鲜血,点了点头:“应是他不错。”他本不再多言什么,正欲往上空飞去,又想了想,转头道,“你在此等候吧,不知道白玉骷髅是与谁在作战,或许会有风险。”
任逸绝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千雪浪飞身而去,这才发现身旁那名路人竟还没有离开,他挑眉道:“你不是要走吗?”
路人谄媚笑道:“看您老人家这话说的,这无常集有什么地方还能比这儿更安全啊。我看着地方也挺大的,您要是怕我碍着,我到角落去也成。”
“呵,你倒是……”任逸绝哑然失笑,不过求生之心,倒不是什么值得谴责的事,他正好有些事情要问,“说来,怎么流烟渚乱成这样,难道没有人管了吗?”
流烟渚说是无人管辖,可当真一团混乱的地方哪能延续下去,早在混乱之中消亡了,流烟渚自然也有隐形的规则,只是比起名门正派要宽松得太多而已。
按道理来讲,就算百无禁离开,也有花含烟才是,就算没有花含烟,也有欢情先生等人。
怎会短短数日里突然乱成一锅粥。
“这个小人也不太清楚。”那人说是不知道,很快又眉飞色舞地说起情况来,“前不久道上突然流传起个消息来,说是魔君早就不在三重烟里了,不知死活,只是被那女魔头花含烟隐瞒下来了。我听说啊,纯粹道听途说啊,情魔跟血魔手底下的人明争暗斗许久了,想借这个机会跟搭上这条线,哪知道到了那孽海情天,就看到欢情先生的尸体,花含烟压根不知道去向!”
“啧,虽说不知道真假,但现在流烟渚确实是没有人管了,大家都自扫门前雪,出来走动的都少了,我要不是快突破了,得找点保障,我也不愿意出来碰这个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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