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抹了把脸,深深叹了口气。
“我这样说吧,丢失记忆的人不止转世的魔母,天魔也是如此,他的轮回也许不如凡人那般彻底,可是不断的死亡跟新生也会让他遗忘许多事情。”
千雪浪点了点头:“这倒不足为奇,就算没有死亡,毕竟也过去太多年了。”
“因为这个原因,天魔特意为自己留下了一些印记。”
任逸绝想到了青渊,不由得挑起眉头:“他也切割了自己的记忆?”
“也?”百无禁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虽然很想听一下你们的故事,但并不是如此蠢笨的办法。天魔每次附身在某个人的身上时,也能窥探到附身者的一切,时间太长久,记忆又太混杂,因此他将自我的记忆藏在了脑海深处,留下了一个印记,当触碰到这个印记的时候,记忆就会再度浮现。”
任逸绝修为不足,因此有些难以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千雪浪却已明白:“原来是这样。”
“玉人听懂了?”任逸绝看向他。
百无禁也吓了一跳:“你听懂了?我当初也折腾了好久才明白。”
“天魔的寿命无穷无尽,即便他无心,时光的不断流逝也会带走他所记下的一切。青渊是因痛苦而割舍记忆,因割舍而魂魄溃散,于是他必须以外物留存记忆,否则记忆最终会随之消散。”千雪浪淡淡道,“这样说吧,若用一本书来比喻,青渊的线已断,他只能不停撕下书页单独保存,否则这本散乱的书已成一页页纸张,脆弱不堪,注定随风消散,什么也不留存。”
“而天魔不同,书未散,线未断,只是这本书实在太厚太多,许多内容对他毫无意义。”千雪浪道,“这印记是确保他回忆起应当回忆的事,就如书籍之中的圈注,确保他第一眼看到这里,回忆起此间内容。”
百无禁喃喃道:“你果然听懂了。”
千雪浪又道:“若我没有猜错,白石村之中就留有一块天魔的印记,是吗?”
当日在白石村的山洞之中,千雪浪就隐隐感觉到天魔对供奉的那块干瘪肉块颇感兴趣,然而他并未在意那块干瘪肉块,如今想来,那东西应是一个印记。
“这位仙君,你可以稍微显得笨一点吗?”百无禁颇为认真地询问道。
任逸绝若有所思:“想必这印记与我们要谈的事大有关联了。”
“不错……不错。”百无禁摊了摊手,“是这样,天魔其中一个印记联系着魔宫。”
“魔宫?”
“万年之前是魔宫,不过现如今只是魔母的埋骨之处。”百无禁叹息道,“喏,那两枚刀币就是我从魔宫里拿出来的,我跟着他偷偷地进去过,不过那时候天魔就在里面,我不敢太深入。”
任逸绝不动声色:“魔君是认为……”
“一个术法往往随着施术人的死亡而结束,可是你们也看见了,魔母死了之后,半身转世,半身成了天魔,这实在是太奇怪了!”百无禁搔了搔头,“我愿意牺牲,也要有牺牲的价值,天魔……”
“奇怪,哪里奇怪?”任逸绝忽然道。
“哪里不奇怪。”百无禁反问,又叹了口气,“好吧,我当初也问过,多谢你让我又看到当年的自己,原来我当年是这个蠢样。奇怪的地方就在于,被天魔附身者,往往还存有自己的意识,不管是厉万劫还是夙无痕。”
千雪浪没问厉万劫是谁,想来也知道是又一个受害的天魔体,轻轻“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若天魔真带着残魂附体,魂魄互不相容,必然会被其吞噬,而无法留存,天魔只是附身而已。”
“没错。”百无禁打了个响指,“比方说身躯是一间房子,魂魄是住客,两个住客明显拥挤,凡间鬼上身之后,原本那名倒霉蛋尚且要大病三天,更别提天魔还是个凶蛮霸道的住客。夙无痕也好,厉万劫也罢,无论是不是心甘情愿,却都留存自己的意识,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种细节除去天魔身旁的人,只怕没人能够发现。
千雪浪与任逸绝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忽都生出些许庆幸来,若非遇到百无禁,计划当真按照原先的进行,只怕要靠牺牲才能换来这一信息。
“你的意思是,维系天魔不断重生的那些魂魄,还在魔母的身体里?”千雪浪沉吟片刻道。
百无禁摇摇头:“我不确定,所以要确定,我曾经怀疑是在流烟渚里,在那里空耗了数十年,如果魔宫里没有我要的线索,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流烟渚了。”
“流烟渚……”任逸绝一惊,“……天魔尸体遗留之地,就是……”
“没错,就是这位天魔。”百无禁苦笑起来,“他因不死而无法消散,尸体日益增长腐烂,魔气四溢,最终形成了流烟渚。”
第184章 虚空之中
流烟渚为天魔尸身所化,听起来实在是个值得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然而仔细想想,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可惊讶的,神魔二族死后就顷刻间消散,倘若天魔一族真有尸体遗留,那的确只有这一位有可能。
只是大多人都将此事当做习以为常的传说故事,没有人真的较真深思。
简单休息过一晚之后,百无禁的情况看起来好上许多,次日回到佛寺之中取走了他的血戟后就带着魔母的转世与两名不请自来的同伴再度启程。
魔宫路途极为复杂,倒不是真正意义上要走过什么山川河流,这种路途对凡人而言确实崎岖艰难,可是对于修道人而言无非是时间长短的流逝。
所谓复杂的意思是,这座留存了上万年的魔宫被藏在了浊气最浓郁的深处,寻常修士不要说寻找了,连进入都困难,必须另开“通道”才行。
百无禁深吸了一口气,握住魔母转世的手,他握得十分认真,不过模样并不像在握一个人,更像在拿着一件昂贵至极的奢侈品,小心谨慎,又过于紧密了。
“且让我这么说吧。”百无禁看起来更紧张了,“这一趟走下去,我可不保证会有什么结果,更不保证魔宫深处有什么。不管我的猜测是不是正确,进入魔宫都是九死一生的事,你们确定不需要跟家里人报个平安?”
刚说完话,百无禁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吞下去,千雪浪作为无情道人不提,任逸绝的情况才刚明了,听起来简直就像在伤口上撒盐。
“我倒没想到魔君是这般乖巧的好孩子。”任逸绝微微一笑,“不必了。”
百无禁叹了口气,对着千雪浪道:“行吧,先说好,我跟任逸绝可能不会有什么感觉,毕竟我们是天魔体,但是你,特别是你,我就不能保证了。”
千雪浪矜持地点头道:“无妨,倒是这位姑娘?”
“你以为我为什么用魔气编了条袍子给她披上。”百无禁脸色凝重,从怀中摸出一块圆润的石头,这石头形似鹅卵,光滑至极,黑光流动之中似藏匿着宫殿千重,这石头挂在他的脖颈上,他又伸出手来,“行吧,大家过来握着我的手,呃,千雪浪你握着任逸绝跟她的手就行,特别是你,千万别反抗,我自会送我们去要去的地方。”
任逸绝又笑了一声:“如此听来,应当是我们对魔君有信任危机才是。”
百无禁干巴巴笑了两声,不再分出精力来应付任逸绝,而是闭上眼睛,认真地沉入其中。
随着周遭的空间渐渐震荡扭曲起来,那枚石头上倏然睁开一条裂痕,犹如眼瞳一般。
黑云萦绕而生的乱流如龙卷风一般将四人包裹其中,千雪浪骤感脚下失重,身体似乎猛然坠入到一个无形的空间之中。
他很清楚这是什么。
在任逸绝最初上山时,千雪浪为省却他与凤隐鸣的脚力,避开一路风霜,也曾令红鹭送他们一程,缩短距离,瞬息间来到自己的面前。
而百无禁所记录的这条道路更复杂、更曲折、也更混乱,需要他更多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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