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绝欲言又止,摇摇头道:“其实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在想,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吗?也不知是不是我性情软弱了些,只是觉得让他们悄悄待在这儿,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们若能悄悄待在这里,那自是没有什么不好,可如此长久的时光折磨,他们已全无神智。”千雪浪缓声道,“你方才也见到了,他们一被惊动,便凝结成一股强大怨气,他们为人所害,怨气滋生理所应当,可是怨气过盛,却会失去理智,戕害无辜之人。这世间难道不是有许多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吗?”
不错,这世上的确有许多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因复仇而入魔,他们无法挽回身上发生的许多不幸,于是也开始为这世间创造新的不幸。
任逸绝微微一怔,摇头笑道:“还是玉人看得通透。”
两人得知如此惨案,千雪浪倒还好些,任逸绝却是有些无精打采,如此下去,只怕对寻找神兵也是毫无助益。
千雪浪对世事颇为洞彻,可如何解决深受影响的他人,却实非他的长处,裁断善恶,辩明是非,这些事似他出生起就分明无比,几乎用不着多想什么。然而如何安慰他人,如何温柔相待,却实是千雪浪至今不曾学过的课程。
任逸绝有一颗看似残忍的悲悯之心,在东浔城外时已展露无疑,他常常的想为别人做些什么,在明哲保身的情况下想待这世上的人更好一些。
这些事,千雪浪一直明白。
人死便死了,苦便苦了,来来往往,已经发生的事何必又再沉溺其中。千雪浪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一直也都是这样做的,因此他从不妒忌他人喜乐,也不在意他人苦痛,只以正邪是非为前路,毫无迟疑地走过。
然而,然而任逸绝像一条流沙,千雪浪只是经过他,就感觉深陷其中,这流沙的欢乐苦楚,化作细密的砂砾,缓缓挤压在千雪浪的胸口处,叫他感觉到一阵憋闷。
两人无声地走了一会儿,只见这地宫之中乱石崩叠,上不见顶,下沉黑雾,苍茫茫犹如异世,静悄悄绝无人声。
地下道路本就简单,两人不多时就走了个来回,千雪浪虽有心想要安慰任逸绝,但该如何说明,却是全无头绪,他自可说事已发生不必伤悲,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处呢?
人心是最细微之物,有时坚硬更胜顽石,有时温存软若菟丝,这七情六欲又岂是道理可止的,要真能如此,这茫茫天地之间,又何来爱,何来恨呢?
两人正行走间,千雪浪忽觉足下似踩到了什么,只听得“咔嚓”一声,整座地宫竟传来机括咬合之声,大概是时间久长,已有磨损,那声音粗砺至极,两人也感脚下传来异常的震动。
任逸绝惊道:“怎么?”
千雪浪淡淡道:“应是我踩到了什么机关。”
两人借着灵光往四下观察,发现竟有一处石墙忽然升起,这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本就难以分辨,更何况是藏匿在这幽暗之中,千雪浪这番踩到机关,真不知该说是大大的运气,还是大大的不幸。
因着震动,许多早已经开裂的墙体顿时化作碎块崩塌,任逸绝反应极快,抓住千雪浪的手就自震动之中躲避着乱石,往那上升的石门处跑去。
机括时间已经久,石门升到一半便卡住不动,高高悬起犹如刀斧,不知是不是两人错觉,那石门似遥遥欲坠。
“不好!这地宫太久了,又是人工所致,就算佐以阵法咒术,想来也随时日枯朽,玉人快走!”
任逸绝于这方面反应极是灵敏,忙带着千雪浪冲入其中,两人才入门中,落定脚步,只听着那石门两侧开裂,当中机关不知是否崩断,难以负荷石门重量,霎时坍塌落下,卡在开裂墙体之中,堵住了两人出去的道路。
这室内十分沉闷,千雪浪回身一瞧,淡淡道:“看来要想出门,只能将这石门打垮了。”
“我虽知玉人有这样的本事,但最好还是不要,指不准这建筑相连,一同塌下来。别的还不妨事,可青渊前辈要是一起掉下来,咱们难免有存心扰人清梦的嫌疑,只怕他要生气。”任逸绝轻松回话,“还是先瞧瞧这地方又有什么线索吧,现在虽是无法原路回返,可说不准这儿有别的什么出路呢。”
千雪浪没有说话,只照耀着这密室内部,发现竟也不小。
任逸绝借着灵光照耀,思索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按照如今所知,这无底深渊之中本是耶朗为龙神所修建的一座祭神之所。
这地宫应是由于龙神本就在深渊之中潜修,后又为了地火而特意修建,分为上下两层,上层用以龙神居住,耶朗祭祀,因此才会出现分明有人族所用的器具,其殿宇却过于恢弘巨大的差异。
下层则是耶朗人的铸造之所,以石人上的雕刻来看,龙神之所以牵引地火本就是为了让耶朗更进一步,然而……只怕他不曾想到这地火最终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石纹上的龙鳞也好,那用以囚禁巨大生灵的铁索也好,都在隐隐暗示着一件让人不安的事——除去这许多的人牲,还有一个生灵为耶朗所炼化,且很可能就是龙神。
偏就这么巧,青渊前辈同样是被拘魂,且身躯昔日被炼化为七件神兵利器,最后一样神兵就在无尽深渊之中。
若说其中毫无关联,只怕有些勉强。
只是,任逸绝现在还有几样不解之事……
他摇摇头,不去陷入无谓的思索,只紧跟着千雪浪的脚步,隐隐听见脚下传来水声,应是很深很深的所在。
任逸绝便知这地宫是按照地形所修建,也不知耶朗人是何等本事,竟在地陷之中凭空修建出一座殿宇来,想必那位龙神必然帮了不少忙。
这密室之中也为方才的地动所惊动,偶有崩塌的石柱岩块不住掉落,往两人身边不断落下,本砸向虚空倒是还好,有几块却直接砸断了阶梯一侧,两人不得不左避右闪,避免踏空坠落。
千雪浪本非是多话之人,任逸绝只好自己打起精神来活跃气氛,玩笑道:“如今走上这一遭,方觉得平日实该好好修炼,免得这会儿心惊肉跳,生怕被砸得满头是包。”
难得,千雪浪竟回应这番玩笑:“你修为高了,难道就不会挨砸了吗?至多砸了不痛,也不致命罢了。”
两人说着话,任逸绝只觉得脚下阶梯忽而往下,忽而自上,忍不住道:“难怪这无底深渊之处没人居住,耶朗人修建如此巨大的地宫,稍有地动,只怕地面上就要开裂。”
这下千雪浪就没回话了,只道:“到了。”
这处秘密场所独立于地下铸所,被藏在石墙之后,行走起来甚是漫长,倒似一座虚空之中茫茫而存的空中楼阁。
若非千雪浪意外踩中机关,只怕两人只有无功而返了。
相较外面的地宫,这秘密之处却要小上许多,然其复杂程度却更胜一筹,不过因地动影响,此地也损坏不少,不过仍存着不少石刻,碑文,还有几样平摊开来尚未飞灰的竹简古籍散落在各处。
石刻碑文倒是还好,竹简与书籍却是麻烦,有几样叫任逸绝一碰,顿碎化齑粉,他只好暂不轻举妄动,只将能看的信息尽数看全。
这些竹简与古籍所写者极多,有些是上古记载的铸造之法,有些却是一些耶朗人的闲散记录。
任逸绝整合一下所知信息,才知晓更多的前因后果,准确来讲,耶朗在当时以铸造之术闻名于世,而历代耶朗之主都欲在铸造之术上寻求更高的突破。后来耶朗意外得到一块上古时的石刻,上面记录了来自魔族的一些邪法。
神魔之躯迥异于人,天生天养,死后就会消散于天地,与拥有魂魄的人族全然不同。
石刻上记载,曾有一名成魔的女子兼具魔身与人魂,她创造了一种方法,将自己的魂魄撕裂开来,与另一名魔族结合,使那名魔族再度复生。
“是魔母。”千雪浪听到此处,忽然说道,“这术法……是她为天魔复生所创。”
任逸绝轻轻“嗯”了一声,缓声道:“魔母倒是个……说来本不应当夸奖,然而此人的本事实在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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