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阙的目光未有半分动摇,刀锋破开重重禁制斩落。
前一刻还叫嚣着的屠夫瞬间被黑气侵蚀,空洞的灵魂也自躯壳内被牵引而出,随着黑气流窜整个梦境濒临塌陷。
连阙的目光眺向渐渐崩塌的梦境,记忆中的片段随之渐渐复苏。
曾经的自己未像如今出手这般早,他看着怪物们冲破铁门,满身是伤的少年挡在院门前,一次次阻断了异化人冲出店铺的围院。
少年满身是伤,目光却始终坚韧。
如过客般看着这一切的神明终于在最后一刻动了恻隐之心。
随后,时云山几人与裁决院、科研所的人纷纷赶到,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少年满身浴血站在异化物的尸体边,如同自地狱而来。
直至确认安全,他才如脱力一般倒下。
“你怎么……总是让自己受伤。”
连阙在回忆的冲击下低声长叹,脚下的人突然抓住了他斗篷的垂尾。
一如记忆中警笛长鸣间,确认他安全后的神明正欲带着长镰携走的魂魄离开,斗篷的衣料也曾被那只染血的手攥紧。
察觉指尖血污的少年局促收回手,抬头望向驻足的神明。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连阙蓦然静立。
少年灰暗无光的眼底残存着希冀,但他该有多孤独,才会祈求地狱的神明带自己离开。
“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连阙哑声开口,一如多年之前那个警笛混乱的夜晚:
“你知道人间为什么没有神明吗?”
……
梦境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连阙睁开眼睛,正对上景斯言垂目的视线。
梦里的一切还未淡去,少年青涩未褪的脸渐渐与眼前人重合,连阙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臂。
梦中的那处骨折自然早已不在,向死神伸出手的少年,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他想要逃离的地方。他看到了人类在异化前的脆弱,却将一切归咎在自身和无法支撑他战斗的骨骼。
回到科研所或许是他的妥协,但更是他对命运的不妥协。
“醒了。”景斯言在他的目光下移开视线。
连阙环顾四周,他们回到了空置的游乐场,此刻他正躺靠在他的腿间,与他一同坐在游乐园中心参天的古树之上。
连阙坐起身,身上还披着他的风衣。
他的视线扫过静默的游乐场。
“我睡了多久?”
“七个小时。”景斯言看着他舒展着身体:“抱歉,现在闹市区不安全,所以我……”
“没事。”
连阙转回视线看向身侧的人:“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关于上一个副本。”
“如你所见城内异化扩散,那时到了最后我也没能保住一个人。N34城最后……成为了一座死城。”片刻的静默过后,他听到景斯言的低语声:
“我……就是温律,抱歉,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
“哦?”连阙含笑道:“但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说……温律不是他的名字?”
景斯言错愕抬起头。
那时以为生命终结说出的话,却未曾想到竟被他听到了。
“在向日葵公馆的时候,我看到了两套餐具和玩具,你和莎莎最初却并不像认识。”连阙沉吟道:“这让我在汪所长应下他就是莎莎的父亲时也有所犹豫,但如果你不是温律……”
“温律……只是一个代号。”
景斯言的眼底一片晦暗:“或许被带走也未必是幸运。那时的科研所已经在秘密研究骨骼机甲的应用,为了推动这项研究,他们找来了数名身患不治之症的孩子,签署协议后进行机械器官与骨骼机甲的实验。结果可想而知……实验并不顺利。”
“当年博士来到科研所,为了推进被搁置的项目——他为自己的儿子签下了骨骼机甲实验的协议。”
“所以……实验还是失败了?”
“那时我因无法控制异能被判定危险留在科研所,温律比那些孩子坚持得更久,实验失败后,博士更加坚信生命力才是骨骼机甲成功的关键。”
“那一年也发生了第一次异化爆发,机甲兵损失惨重,于是……他找到了我。”
连阙闻言蹙起眉:“所以,你第一次换骨后逃出科研所是因为……”
景斯言闻言错愕抬起头,却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时云山告诉你的?”
他说到这里微微颔首:“我只是……想回去再看看我的养父母,但是他们已经不在那里了。在返回科研所前,我遇到了一群孩子……后来的事时云山应该都告诉你了。”
连阙并未否认,想起刚刚的梦境:
“你知道人间为什么没有神明吗?”
“你……”
景斯言错愕抬起头,相同的问话让眼前人与记忆中的重叠,竟让他一时失语:“记得?”
“创造、变革、自我拯救……人类本身就代表了无限的可能——人间没有神明,是因为人类从不需要神明。”
连阙眺望着远处城市繁华的灯火,摸出怀中的卡牌。
其中一张是景斯言离开的那张牌,另一张则是……
“这是……”
连阙在景斯言讶异的目光中打量着手中的卡牌,这张卡牌正是他副本结算时被填写后的召唤卡牌,牌面却与其他的牌有所不同,顶端中心镌刻着一个如同符咒的“鬼”字,卡面沉寂的人不正是——
“时云山?!”
“嗯,贺同舟他们怎么还没到?”
“我去看看。”
连阙应了声,目光落向手中的另一张牌,他的指腹摩挲过熟悉的牌面,带着一丝笑意的眼转眸看向身侧。
“江雾说卡牌不能摸,你知道为什么吗?”
“……”
一向从容淡定的人竟脚下一滑,径直自树枝上掉了下去。
“怎么这么不小心?”
连阙自树梢打量着堪堪稳住身形落地的人,却见他已背过身向游乐园外走去,背影依旧挺拔仿佛刚刚的失误并未发生。
“我去找找贺同舟他们。”
“来了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小心翼翼的声音便自围栏边传来。
景斯言的脚步一僵,见夜色中一头粉毛的贺同舟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他们跑来,散漫走在他身后的人正是他们刚提起的江雾。
“有些事情耽搁了。”
江雾的话让连阙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贺同舟头顶的粉毛,贺同舟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凌乱的头发:“就是忽然……想染了。”
他并未多说,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猜到他为何要染头发。
曾经的N34城,那个同他一样志气相投的少年就正是留着这样的一头粉毛。
连阙自树上跃下,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不是还挺好看的?”贺同舟在他的目光下转开视线,故作轻松地说道:“等这里的一切结束,我也想去人间看看。”
几人说话间,远处的城市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只见霓虹灯影的城市上空被闪烁的警报笼罩,最中心的高塔之上不断变幻,最终呈现出一排排图像与数据——
城市中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驻足望向那座呈现影像的建筑。
原本处于顶峰的数据渐渐消散,那些图像数据竟正是所有的地狱使者,他们的数据被逐一打乱,竟正以极快的速度进行重新排序。
处于塔尖最顶端的人图像不明、数据不明,代表未知的图像之下是清晰的一行小字:
【编号0001:景斯言】
……
酒吧街的巷内。
“还是没能留下啊。”
赤发之下的眼瞳也正望向那座高塔,淡漠的神色间忽而浮现起一抹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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