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寒沿着这些展台,向前走去。
第一个展台中,放着两碗只动了一勺的鱼汤,以及一束雏菊。
第二个展台中,放着一把染血的菜刀,以及蓝紫色的鸢尾花。
第三个展台中,放着堆成小山的染血的桔梗花瓣。
第四个展台中,放着一把玻璃碎片,以及一枚别着三色堇的胸花。
第五个展台中,放着一把匕首,断裂的高跟鞋跟,以及大簇鲜红的合昏花。
不见寒走到尽头,展台的左手边是一面很长、很长的留言墙,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祝福和诅咒重叠在一起,数不清的哀叹和哭诉在这片延伸向黑暗的空间中交织。
“他为什么不爱我?!!!”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希望没有我的未来,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你什么时候能回头看我一眼,我真的好想你……”
“去TM的爱情不爱情,老子再也不谈了!从今往后,只爱自己!”
“写下这句话,证明我已经把他忘了。”
在墙的那一头,无数彩色的心形便签纸被贴在墙上,一张接着一张,像一张大网,覆盖了墙上无尽的歌哭,每一张便签纸上都写着一句“我喜欢你”。
一道孤零零的人影站在这面墙前,手里握着一叠心形的便签纸,低头在便签纸上写下“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之后,将最上面这张撕下来,贴在墙上。
每贴上去一张,她便自说自话,对着空气轻声细语。
“可是他不喜欢你啊。”
乍一眼看过去时,不见寒甚至没有认出面前这道背影是谁,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她装扮如此平凡朴素的样子。
褪去了所有华美繁复的裙装,摘下了闪耀而昂贵的首饰,拆散了精心编制的发辫。她仅仅用橡皮筋扎着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以及一双边缘沾着泥垢的运动鞋。像每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中学生。
不见寒迟疑唤道:“……糯米糍?”
她停下了写便签的动作,缓缓转头看向不见寒。
洗去脸上精致的妆容,她长得很普通。五官只能说是端正,也谈不上有什么气质,平凡得丢在大街上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牧糍点点头,冷淡地朝他打了声招呼:“只有你一个人来了啊。”
她唯一与普通女中学生不同的地方,就是她说话的同时,嘴唇开阖,会有不同种类的花瓣从她口中飘出,徐徐飞落在地上。
“是的……”不见寒说,“苍行衣呢?你看见他了吗,他没有到这里来?”
牧糍低下头,继续写她手里的便签。
她一边撕下新写的便签贴在留言墙上,一边说:“第五层的镜像迷宫,通关条件有两种。”
“一种是情侣彼此足够了解,并且真心相爱,互相承认自己深爱彼此。那么他们在迷宫镜中看到的恋人的幻象,位置会被他们真正的恋人取代,他们就会在迷宫中相遇。”
“另一种,则是看清自己的心意,确认自己的确深爱对方。那么承认了爱意的那人,面前则会出现通往第六层【失恋博物馆】的阶梯,通向我这里。”
不见寒脑子顿时一懵,一股腥甜味立刻从喉咙里涌上来:“所以苍行衣……”
“你只身出现在了这里。”牧糍说,“这就说明,他并不认为他爱你。”
第305章 剧本十四·爱慕瘟疫·二十一
苍行衣的身体正在崩解。
玫瑰的花藤从袖口里、帽檐下钻出,他恍惚间想起自己曾经出于恶趣味,将魔术师设计成了在不见寒面前被玫瑰花寄生而死的结局。现在他正经历的一切,仿佛是对那时恶劣玩笑的报复。
镜中的不见寒冷漠地注视着他,眼睁睁看着他被花藤冲体而出,却对此无动于衷。
来自四肢百骸的疼痛使苍行衣几乎无力产生有逻辑的思考。他漫无边际地想,是不是这场死亡还不够盛大,他盛开的姿态不够美丽惊心,才不能使不见寒有所动容。
意识陷入黑暗,旋即他在四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间中睁开眼睛。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手腕上带着一根橙色的手链。他将手链摘下来随手丢弃,转身走上楼梯。
在橙队长裙女生离场的时候,他注视了她的眼睛,侵蚀了她的意识,控制她走到楼梯间中,在那里放置好来备用。
之后绿队的张夫人之所以会在楼梯上绊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失去通关资格而产生的意外。是他控制楼梯间中的这具身体拦住了她的路,她在惊慌之下才不慎摔倒。
虽然摔伤了,但没有完全损坏,还能用。
他还剩下两具可以替换的身体。
沿着楼梯走上去,四楼,然后是五楼。他重新站在了镜像迷宫的入口,推门而入。
重叠的镜影再次映出他的模样,只是没有了不见寒的身影。他往迷宫中走去,不多时,便看见了上一个自己留下的,宛如路标一般的玫瑰花丛。
一颗糍球趴在玫瑰花丛前,安静地等待着他。
这颗糍球凭空出现,没有任何一面镜子照出它的影子。它忽然开口,说:“看来你是没有办法从这座迷宫里走出去了。”
苍行衣低头看着它。
“说实话,作为一个跟你同病相怜的人,我是不想为难你的。但是眼睁睁看着我求而不得的东西在你面前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你却毫不犹豫地把它推开,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糍球说道,“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这么做吗?”
苍行衣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很多孩子在自己还小的时候,会说自己长大后想要和爸爸或者妈妈结婚。作为被表白的那个大人,你怎么可能认真地答应这样的请求?”
大人的拒绝,并不是因为孩子的表白不真诚。事实上,那个年龄的孩子多半没有学习到足以区分真心话和玩笑话的情商,他们所说的话,多数都比大人都要认真。
可是他们还小,并不理解爱与婚姻的含义,也不明白道德与伦理是怎样的守则。
在这种时候,一句话是否同时对说与听的双方有效,取决于双方的认识和信息量是否对等。
虽然苍行衣认为并不存在这种可能,但是——假如在不见寒找回记忆并得知苍行衣竭力掩藏的秘密之后,他对苍行衣仍然能坚持和现在一样的表白的话,苍行衣会重新考虑他这句“爱”的分量。
“你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他不是没有辨别能力的孩子,即使是在信息缺失的情况下,他也是一个有足够的生活常识、有理性思维能力的成年人。”糍球说,“通关这座镜像迷宫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得承认自己是爱他的。到底是为什么,你不肯将这个‘爱’字说出口呢?是想坚守身为在这段感情中的奉献者最后的自尊?还是觉得,自己不配?”
苍行衣说:“你的话太多了。”
糍球咯咯笑道:“说起来,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迷恋着一个在自己心目中完美到让人绝望的人,感觉如何呢?”
苍行衣往前走了两步,狠狠踩在糍球上。
饱满柔软的糍球被他一脚踩爆,七彩缤纷的馅料扑哧一声溅了满地。
然而下一秒,糍球狡黠笑声又在他背后响起:“你急了。这就戳到你的痛处了?”
苍行衣冷声道:“在管别人家的闲事之前,最好先打扫干净你自己的屋子。”
“我就不,我偏要说。你知道么,当一个人感觉自己很惨的时候,如果见到另一个人遭遇比自己更惨,那他的心情就会愉悦起来。”糍球的语气充满幸灾乐祸,“你为他吐花而死了多少次?两次,还是三次?花吐症是绝症,就算你有这种近似借尸还魂的病症,你还能复生多少回?”
“就算你能把全复苏市的幸存者都当成备胎身体,在这么深刻的爱意的侵蚀之下,你又能坚持多久呢?”
苍行衣弯腰,从自己尸体开出的玫瑰花丛下抽出了一根骨头,将它掰断成方便戳刺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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