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行衣叹息道:“不是常说人死了尘归尘,土归土么?为什么要搞那么多繁复的仪式,弄得吵吵嚷嚷的,把大家都折腾得够呛……”
“或许是亲戚们怕地底下寂寞,让他一个人走黄泉路太黑太冷吧。”苍择星说,“你爸一生喜欢热闹,给他整点敲锣打鼓的,让他走的这一路上,不至于太过孤单。”
苍行衣:“我不理解。如果我去世,希望这个世界上不要有人记得我。让我什么都不带来地降世,也什么都不带走,安安静静地独自离开。”
苍择星认同他的话:“我也一样。将来你给我安排葬礼的话,记得一切从简,灵堂前让生前的好友来说两句告别的话,点头致意一下就可以了。”
苍行衣:“这样挺好的……其实我送灵的路上一直在想,我爸生前最在乎的就是他妈妈和妹妹,对他第二任妻子和女儿肯定也不差。他要是知道在他死之后,这些人为了替他操办葬礼,把自己累成这样,他难道不心疼吗?为了死人折腾活人,死人真的会开心么?”
苍择星说:“我说句实话吧。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泉下有知都是骗人的。”
“死人不会折腾活人,是活人在自己折腾自己。”
苍行衣怔了一下,没接上话。
话筒中片刻安静之后,苍行衣才又说:“遗产的分配也都顺利解决了,我另外跟人打了招呼,在不见秋读书的事情上,照顾一下她们。”
苍择星:“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
苍行衣说:“他的遗物我只带回来一件,是一本画册,里面整理了很多我小时候画的画。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我以为他全都丢掉了。”
“真的吗?你小时候的画还留着?”苍择星感兴趣起来了,“方便开视频吗,让我看看?”
苍行衣:“好。”
他们转了视频通话,苍行衣将摄像头对准桌面上的画册,却见手机画面一闪而过,他似乎见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苍择星好像刚刚洗完澡,穿着浴袍坐在床边。她身后的背景中,一个只穿着衬衫的年轻男人从床另一边走过,仔细一看,背影有点像安穆辰。
苍行衣:“……”
刚刚是他看错了,对吧?
他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翻开这本画册,和苍择星一起欣赏。
一张张纸页掀过去,画册很快翻到尽头。最后一页合上之后,苍择星说:“你爸爸还是细心的,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是替你保存下来了。”
苍行衣:“嗯。”
苍择星又说:“这么一看,你小时候画画挺好的呀,后来怎么没继续画了呢?”
苍行衣:“……”
苍择星感慨道:“多可惜啊,要是你当初能坚持下来就好了。”
苍行衣没有回答。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苍择星隐约察觉气氛不对,转移了话题:“对了亲爱的,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苍行衣:“什么日子?……你是想提醒我快到清明节了,应该在老家陪不渡平过完清明再回来吗?”
苍择星:“……今天是你长尾巴的日子。”
苍行衣恍然大悟。
苍择星:“亲爱的,还有几分钟就是四月一日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苍行衣回答道:“好的,谢谢。”
苍行衣:“对了,刚才……”
苍择星:“嗯?”
他有心想问一下刚才出现在苍择星卧室里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感觉这个气氛下有些不太合时宜,问了又怕尴尬,最终还是没开口。
两人之间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苍行衣:“我……”
苍择星:“你……”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又不约而同地沉默。
苍择星:“亲爱的,还有什么事吗?”
苍行衣:“嗯,好像……算了,应该没有了。”
苍择星:“那,晚安?”
苍行衣:“晚安。”
电话挂断了。
苍行衣放下手机,茫然地坐在沙发上。许久,忍不住低声轻笑。
你一生所爱你亲手葬送他,念念不忘的追求你主动放弃他。当你终于彻底死心的时候,那些或者曾经百般逼迫你,或者对你软磨硬泡让你放手的人,都对你说——
“多可惜,要是你当初能坚持下来就好了。”
时钟指针滴滴答答地向前旋转,距离零点越来越近了。
苍行衣起身去房间里,拿了一张白纸和一支钢笔,放在画册旁边,俯身书写起来。
“写给我亲爱的母亲苍择星女士……”
写完这个开头,他迟疑了一下,将这段话划去,修改成:“给我最好的朋友与合作伙伴安穆辰……”
可是,他要对他们说些什么呢?
他们能够知道、应该知道的事情,彼此间早已心知肚明。而他无法向他们明言的煎熬和迷茫,又不足为外人道。
舒云和不见秋也是,这些人各自有他们自己的人生。他们都会做出自己的抉择,有自己的道路要走,他的存在与否,对他们好像并不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似乎许多人的人生,都曾途经过这样一段历程。在小的时候,笃定地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而所谓逐渐长大,就是从自负中被现实打醒,意识到世界并不围绕自己旋转;接着又重新明白,除了你自己之外,无人应当成为你的世界中心。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们的生命历程总是在曲折,再曲折。前行、回头,然后再前行,再回头。
苍行衣最终将字迹全部划花,撕碎这张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他的感觉是对的。所有人说他坐拥一切,可他实际上一无所有。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件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孤身一人来到这世间,什么都没有留下,也终将两手空空地离去。
他起身,走向客厅尽头。映照在玻璃上的不见寒的倒影跟随他一起,离开光滑铮亮的桌面,和清澈的玻璃花瓶擦肩,路过通透宽敞的落地窗。
他迈进阳台,终与倒映在玻璃门上的影子合二为一。暴雨朝他扑面而来,和九年前不见寒消失的那个深夜,一模一样。
二零二零年四月一日,零点的钟声敲响了。
他跨越阳台的护栏,闭上双眼,任凭身体前倾,在狂风中自由地朝天空坠落。
假如苍行衣出现在这世界上,代价就是不见寒的消失……
那这一次,就用他死去,换不见寒活下来。
第617章 幕间十一·洪流·一
不见寒在世界线中走马观花看完的过往掠影,是苍行衣跌宕的一生。
他最终选择从27楼一跃而下。而在坠落的过程中,他强烈的愿望与《世间》产生了感应,因此被召唤进入了《世间》。
在苍行衣朝阳台边缘迈出那一步时,不见寒曾下意识地想拉住苍行衣。但他忘了自己此时没有形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苍行衣从自己身上穿过,坠向深夜与灯火。
但他还有一次机会。
根据世界线的走向来看,所有参与《世间》游戏并失败的玩家,都将会在游戏结束之后,回归到自己原本的世界线中,并且回到他进入《世间》时的那一瞬间。所以即使苍行衣坠楼了,他从《世间》离开回到现实的那一刻,也仍然在坠落的过程中,不会立刻死去。
从苍行衣回归现实到落地,这中间不到一秒的瞬间,就是不见寒最后的机会。
他不敢有片刻迟疑,攥住那条世界线,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强硬地干涉了它。紧接着,他的身影骤然以实体出现在半空中,在急速的坠落中,追上了已经快要落地的苍行衣。
他竭尽全力,朝苍行衣伸出手。最终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紧紧抓住了苍行衣的手臂。
下一刹,他用力拽住苍行衣,拉着苍行衣一起闯进世界线洪流的罅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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