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还在,你打算去给自己上坟不成?”不见寒阴阳怪气道。
苍行衣想了想,觉得有意思:“应该是很特别的体验,很多人一生都没机会尝试的。”
不见寒发出嗤之以鼻的笑声。
阵术的验收和检测已经结束了,远处的同伴在呼唤他们,他们原路折返。
“其实我刚才在想,对你来说,和我一起站在城墙上,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我要怎样类比,才能带入并体会到你现在的感觉。”苍行衣对不见寒说,“于是我回忆了一下,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十年前一起站在这座城墙上……应该是第一次参加夜潮对抗的时候吧?”
不见寒想了想:“差不多是那时候。”
“那次你一下城墙就上了风身秘术,眨眼在森林里没了人影,把所有导师都吓坏了。塔主在后面拉着我的胳膊猛晃,喊我赶紧去追你。”苍行衣笑道,“好胜心那么强,生怕被我抢了夜魇首杀。”
不见寒:“也不知道是谁展开翅膀追了上来,又没吱一声,悄摸摸地从背后靠近我。害我以为是森林里有野龙埋伏,差点迎头痛击我的队友。”
他们对视一眼,会心而笑。
在漫长而充满焦虑的等待中,夜潮终于降临了。
远处墨蓝色的夜空被染成深不见底的纯黑,霜风呼啸,星辰失色。浓黑的暗雾像深海中翻滚的巨兽一样,涌动着,朝夜塔的城墙摧枯拉朽地奔来。
那是由无数夜魇集结而成的军队,气势汹汹,将所过之处的密林鲸吞为荒野。
哨塔之上,守阵的秘术师同时施放引导秘术,将各自负责的阵术点燃。漆黑的城墙上,一圈接着一圈亮起绚烂的光环,它们彼此衔结嵌套,循环咬合,如同夜空中璀璨旋转的星云。
这是在夜塔上,首次出现如此壮丽的景象。
流光溢彩的阵术围绕着夜塔,闭合旋转,构成了一道蛋壳形的防御屏障。高耸入云的夜塔被庇佑在阵术之下,已然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阵术连结的实验成功了。
“过去千万年,我们筚路蓝缕,冒着风雪拓荒,在夜魇的追击下建立了这座夜塔,钻研秘术保护同族。但是我们仍然处境艰难,仍然在忐忑和恐慌中等待着夜魇的侵扰降临,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同伴葬身夜潮。”不见寒站在城墙高高耸立的哨塔上,星海长袍迎风舒展,双眸如晨星般明亮,“但是,从眼前这一刻开始,一切都改变了。”
“我们有了自己坚不可摧的堡垒,有了‘阵’这座可以无限输出恐怖火力的新武器。现在攻守形势逆转,轮到我们主动出击……”
“秘术师自由狩猎的时代,终于降临了!”
在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中,秘术师们开始了狂欢。
他们结成小队,城墙门中鱼贯而出,在秘术大阵的庇佑下,对夜魇展开疯狂的屠杀。夜魇蓝色的血液浸透了林地间的积雪,整座雪夜森林仿佛坐落于辽阔的蓝色冰湖上,墨色的树干在水面亭亭而立。
不见寒率领秘术师,从城墙上纵身跃下。狂风呼啸过他耳侧,许久未曾有过的、狩猎的兴奋与期待感,重新浮现在他胸中,点燃了沉寂多年的心脏。
对于苍行衣来说,发生在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是不能称之为“久远”,而是“古早”。历经弥久岁月,他对少年时期的一切早已经印象模糊,但眼前的场景,居然重新唤醒了他第一次临战夜潮时的记忆。
少年时期气盛轻狂,要强得近乎可笑。
不见寒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惊人的秘术天赋,所有人都认为秘术是为他而生的,这种盛誉让他目空一切,认为自己独一无二。
但在入学夜塔时,他居然得知夜塔同届首席另有其人,而且入学测试总分比他高。
生平第一次,他对某个人产生出了强烈的好奇。
说来有趣,苍行衣给他的第一印象,其实是冷漠。这种冷漠不浮现在表面上,不是和他一样的倨傲与高高在上,而是充满着礼貌与仪式感的矜持与疏离。
苍行衣对谁都温和,这就意味着没有谁在他那里是特别的;他不会为任何人的冒犯动怒,就代表他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这种平等的礼节和疏远,让不见寒头一次感觉到,自己被人彻底无视了。
这进一步激发了不见寒的争胜心。
他习惯了众星拱月的生活,习惯所有人赞誉他为天才,将他捧得高高在上,一切顺着他的心意,因此受不得一点委屈。
他严重缺乏社交,没有同龄的朋友,因此也不知道该怎样接近另一个人。他唯一能够想到的、让自己在苍行衣那里留下深刻印象的办法,竟然是和苍行衣针锋相对。
苍行衣在人群中游刃有余,他就孤立于人海之外;苍行衣在学徒中成绩出众,他就加倍努力地参与研习室的工作;苍行衣有龙裔可怕的天赋,他就拼命开发更适合人类的秘术,并讥讽他倚仗的不过是血脉而已。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苍行衣水火不容,实际上他并不把苍行衣当做敌人去攻击。
他只是在无比幼稚地,企图引起苍行衣的注意。
他们第一次联手对抗夜潮,他一马当先,冲进无际的黑暗里。最终,他因为缺乏临战的经验,被狡诈的夜魇引诱深入,和苍行衣一起,围困在魇群的陷阱中。
凭借苍行衣龙裔强悍的身躯,和他空前绝后的秘术能力,他们合力猎杀了绝大部分夜魇,在雪林中清出一片真空地带。但同时,他也付出了身受重伤的代价。
他们不能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太久,夜魇还在从潮中源源不断地钻出来,只需要很短的一段时间,就足够对他们形成新的包围圈。可他失血过多,已经没有力气再移动了,不可能在夜魇围上来之前摆脱追击,更别提回到夜塔。
他躺在被夜魇的血染成冰蓝色的雪地里,仰面朝天,闭上双眼,对苍行衣说:“我留下来拖住他们,你回去吧。以后记得每年去我碑上放一束花。”
苍行衣同样狼狈。他的秘术施放达到极限,再也无法唤起乐园的回应,甚至没有力气张开自己的龙翼飞行。
他走到不见寒身边,拉着胳膊,把不见寒从雪地里拽起来,问他:“你想要什么花?”
不见寒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失血的寒冷让他知觉麻木。他隐约感觉到颠簸,苍行衣把他背了起来。
他将鼻尖埋在苍行衣颈侧,浓郁的血腥味下,隐藏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玫瑰花香。
他说:“深渊玫瑰。”
苍行衣问:“你喜欢深渊玫瑰?”
“喜欢。”
“为什么?看不出来你对植物会有偏好,我以为对你来说,它们都是秘术材料而已。”
“深渊玫瑰的花语……”
“你还研究花语?”
“嗯……永不凋零的爱情。”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苍行衣背着他在风雪里跋涉,走出了很远很远。
龙裔很难维持稳定的体温,苍行衣身体也很冷,但他将最后秘术留在不见寒身上,替他挡住了迎面扑来的暴雪。
为了防止不见寒失去意识,苍行衣一直在和他交谈,不断地向他提问。不见寒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不记得他究竟问了什么,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他唯独记得,在那片万物皆死寂的冰天雪地中,苍行衣颈间那缕微弱的香气,是他对外界一切最后的感知。
第484章 番外七·长夜拾鳞·十二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秘术师首次在与夜潮的抗衡中大获全胜。
众人欢呼着,像簇拥凯旋归来的英雄一样,迎接带领秘术师们前往雪林屠戮夜魇的不见寒回归。
夜塔用狂欢庆贺秘术史跨入新的篇章,昂贵的鲜花和美酒从城墙上泼洒下来。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下,不见寒不得不抬起手,用秘术挡住那些袭击他的花瓣和琼浆。
挂在他斗篷边缘的夜魇之血冰结成坠,在他抬手时彼此撞击,发出悦耳的脆响,犹如一连串带着腥气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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