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带着点挑衅说:“你不在,他一直很好。”
沈旦看见齐释青的目光好像破碎了。
他本该为此感到得意,但这一瞬间,他却突然感到心虚。
作者有话说:
龟龟肯定是要想起来的,想不起来还怎么HE嘛,但还没到时候~
第280章 忘情(十六)
齐释青的身体晃了晃,但下一刻就站稳了。他喉结滚动,好像往下吞了什么东西。再张口的时候,嘴唇只张开了很小的缝隙。
“你听说过我。”齐释青静静地看着沈旦,面色苍白,“你知道我和他的事情。”
齐释青顿了顿,似乎攒了好大的力气,才问出了接下来的话。
尽管他在努力克制,可他的视线,嗓音,嘴唇,都在颤抖。
沈旦捕捉到齐释青嘴里全是血。这个人在强装无事,但嘴唇内侧的血已经扑了上来。
齐释青的声音是破碎的。
“所以你能告诉我,他为什么……会故意忘了我……”
沈旦几乎不忍心听齐释青的声音。声音穿过耳膜的时候,沈旦的心都在颤,电流布满全身,好像有人在他耳边拿指甲刮墙皮一样,让他坐立难安。
他甚至不敢再跟齐释青对视,睫毛都在乱抖。他的心虚到达了顶点,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种负罪感,好像他喜欢第五君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事实上这却是无稽之谈。
沈旦垂眸看见了齐释青腰间的玉佩,眼神动了动。
就跟从那块玉佩上获得了点底气似的,他重新看向齐释青,对这个痛苦至极的人说:“他那块玉佩,是你给他的吗?”
齐释青很慢、很重地颔首。
看着齐释青绝望的样子,沈旦却无法笑出来,心里不知为何十分悲伤。
当铺里只能听见齐释青艰难而粗重的呼吸声。
沈旦抬起脚步,走到栏杆后面的柜台里,打开锁,取出了第五君的玉佩。
这只小玉佩被放在华贵的黑色丝绒上,稳妥地系在盒子里,一下晃动都不会产生。
齐释青缓缓走了过来。
沈旦站在栏杆后,居高临下地打开盒子,把这块满翠、精雕,浑然天成的宝玉展现在齐释青面前。
齐释青站在栏杆外,嘴唇哆嗦着,颤抖着抬起手臂,却无法触碰到这块小玉佩。
当铺里这道栏杆,本是为保护当铺柜台、防止冲突所设,齐释青作为自由之身站在栏杆外,却感觉被关起来的是自己。
这已经不再是他怀着私心给第五君的定情玉,而是浑书鼎金典当行的镇店之宝。
“我第一次见他,就是在这里。”沈旦托着盒子,目光微闪。“当时我正在抄账本,他戴着一个斗笠,就站在你现在的位置。”
齐释青攥紧栏杆的手缓缓松了,好像身体里的力量被抽去,他只剩下了软弱。
“他那时的衣服又脏又破,身上还带着伤,走路都不利索,可我第一眼什么都没看出来。我只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长着那样好看的银发的人。”沈旦的目光都是温柔的,低头看向玉佩。“他告诉我要当一件东西。”
齐释青面色平静地望着那块玉佩,等着沈旦说下去。
“我当时一看见这块玉佩,就知道这绝非人间之物。可他并没有告诉我它的来历。”
沈旦把小玉佩取下,两指勾起挂绳。
拴着玉佩的红绳还是原先老旧的那一根,被第五君从脖子上割下来,连同一串解不开的死结,都留在了这里。
十七岁的齐归欣喜地把玉佩穿了红绳,系在脖子上,不停地打着死结的样子还在眼前。因为有了一块跟自己一样的玉佩,齐归是那么高兴。
齐释青耳边甚至还能听到那道无忧无虑的笑声。十七岁的齐归,单纯天真,齐释青说这是父亲给他多一份的生辰礼,他就真的信了。
他的小归,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只要是他说的话,他全都信。
玄陵门十七岁成人,十八岁能娶亲。这块小玉佩,是齐释青十八岁的时候,齐冠交给他的。
他把这块玉佩藏了一年,才在齐归十七岁的时候送了出去。
这是他的私心,他想要小归在成人的那天,就戴上象征着是他夫人的东西。
暗恋的人总是自卑。他没有道理地担忧着齐归不愿意接受这块玉佩,却没能读懂齐归那时都快跳起来的高兴。
齐归从小就喜欢他。
多么可笑,一切竟然是从暖莺阁的鸨母口中得知的。
迟来的醍醐灌顶带来的不是酣畅淋漓的悟道,而是追悔莫及的忘情。
齐释青只能往回想,想到的每一件事,都是齐归喜欢他的证据。
七年过去,从蓬莱仙岛坠落到下界人间,证据变成了当铺里冷冰冰的证物,解不开的死结用利刃割断,爱意化为一纸当票,白纸黑字如同乱葬的骸骨。
连同关于他的所有记忆,都像焚烧的纸钱,灰飞烟灭。
而他这个迟来的人,没有起死回生之能。他只是个上坟者,墓里墓外,都是自己。
“他说死当。”沈旦慢慢道,“而且不要钱,只要一个房子。”
“我把我的房子给了他。”
不知沈旦是否刻意,但“我的”二字响在齐释青耳朵里格外清晰。
齐释青的视线一直没离开玉佩,他想要说话,一张嘴却涌出血来,他连忙抬手,用袖子拭去。
“多谢。”这句沙哑的话都带着血味。
沈旦沉默半晌,把玉佩重新放回盒子里,关上落锁。
“我照顾第五君,跟你没有关系。”
齐释青的视线一直跟着那只盒子,直到抽屉的最后一丝缝隙都消失。
沈旦从柜台后面重新走出来,站在齐释青面前。
“你还是赶快回去吧。”沈旦皱眉扫视着齐释青惨白的脸和唇边的血迹,“让他给你看看。”
齐释青却没有挪动脚步。他单手扶着木墙,像一幅靠墙摆放的骷髅骨架,他的眼睛是看着沈旦的,但眼神无比空洞。
“你昨晚就意识到,他只忘了我。是么?”齐释青问道。
不知为何,沈旦非常不想承认。但他看了齐释青良久,最后还是说道:“有一次,我跟着他一起去给司命神君偷香火。”
“那天回来后,他告诉我,过了那晚,他就都忘了。”
沈旦咳了声,掩饰住隐瞒了一部分真相的不自在。“他是故意忘的。虽然我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
当铺大门未关,外面突然下起了雨。雨声噼里啪啦一刻不停,有越下越大的架势。
“你快走吧。”沈旦再次说,“你难道想让他冒雨到处找你么?”
齐释青眼睛闭了闭,他想点头,可头一低下去就没能抬起来,撑住木墙的手也脱了力。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的声音很嘈杂,糊成一团无法辨识的声响。心脏时跳时停,胸腔好像瘪了,无法进气。血腥的液体从喉咙里涌出来,而他无法吞咽,鼻腔也被血水堵住。
齐释青意识到他的呼吸停止了。
他要死了。
浪潮如何随着月亮落下,他的意识也如何褪去。一片朦胧中,齐释青感觉不到痛苦,那轮明月好像第五君那头白色长发的光辉。
而他正向着月光而去。
或许这一次,他不会来迟了。
潮汐缱绻地拍打着沙滩,齐释青却觉得温柔缠绵。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凭着幻觉描摹着第五君的脸颊,只有在这个时候,这轮明月才触手可及。
海水是温暖的,撬开他的唇舌,好像要卷走他一切的苦痛,再灌入美好的安息。
他是个手上沾血的罪人,月光的星星点点像是观音拿柳枝蘸取手中的净瓶,有一点洒在他身上就能让他罪得赦免。可月光却变成粼粼的海水,把他整个人圈了起来,拥住他,拿去了他七窍的血腥,替换以满溢的甘霖。
就连嘴唇都是馨香温热的,鼻端萦绕着雨水的潮气和草药的清香。
齐释青猛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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