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怜……我可以安慰一下你么。”
“明天下班了,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吃饭?明天有一出挺有名的音乐剧,本来想当作惊喜直接带你去的,那就等明天你下了班,我们依据情况再决定。”
司戎说起这些安排,穿插着对温蛮的调侃还有安慰,他总是有办法、有计划,情绪稳定,这在无形中极为有效地缓和了温蛮因为计划打乱而产生的歉疚和焦虑。
“嗯,好。”
温蛮表现出主动参与的愿望。
“那你把音乐剧的信息发给我,我等会选一个在演出附近的餐厅。明天我会尽量准时下班。”
“没关系,明天有什么情况,我们再调整。时间不早了,要去上班的话,早点休息。”
“那晚安,司戎。”
“晚安……蛮蛮。”
温蛮微怔,但他没有核实的机会,对于司戎来说,他只是平常地和伴侣互道晚安后挂了电话。因为他们目前还不能相拥入眠,所以他顶多把这种缱绻与不舍表达在了语言上。
但温蛮觉得自己听到司戎笑了,明显是他有意的,他才会笑。他的爱绝大多数时候是体贴稳重的,可有的时候他也喜欢小小地作弄一下,看爱人脸红。
不过特意问出来就小题大做,毕竟哪对伴侣之间没有亲昵的称呼?
温蛮觉得他也得给司戎起一个,冷不防让对方吓一跳。
……
恢复了正常的上班作息,早上出门前,温蛮按照习惯把茧晶放在玄关。最近几天茧晶的颜色有了变化,乳白色中透着淡淡的粉,并且一直保持着。
这让它多了一分可爱。
温蛮忍不住发散:这颗茧晶所属的阿戈斯也许并没有死,否则这颗茧晶不会时时还有变化。而这几天,那位阿戈斯也许遇到了它生命中的大事,才会让相隔遥远的茧晶都反应本体的情绪。
即便那只阿戈斯还活着,有生之年温蛮和它也不会有万分之一的概率相遇,但通过这枚茧晶,他们之间却有了单方面的一丝联系。
抛开研究的一切,这本身是一种多么奇妙的缘分。
温蛮和这位家里的一份子道别。
“晚上见。”
到了研究所,其他同事都还没来,换好研究服的温蛮朝会议室走去。走廊实在太过安静,以至于头顶上随着脚步逐盏调亮的顶灯把整个通道渲染出了平时感受不到的惨白。
温蛮推开门,在会议室里等了不到几分钟,褚主任和陈副所长也先后到了。
陈副所长先是说:“辛苦了,温蛮,早饭吃了吗?”
温蛮表示自己在家吃过了,礼貌客套的环节便就此结束。温蛮问道:“陈所长、褚主任,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褚主任给了温蛮一份材料,上面是关于奥索兰在研究所后的第一次寄生期前后他们对其研究的对比报告,而她口头上说明的情况则更复杂。
“我们发现,奥索兰会随着寄生而产生自主学习的意识,在思维上并不断向所寄生的种群进化。它所寄生的宿体本身,即是它思维进化的最好媒介和工具,可以说,本身的宿体是什么样的,它将最终变成什么样。”
当然不是指外表,而是奥索兰的思想、情感。
褚主任垂视着水杯里的水面,语气复杂。
“它从外卖员身上汲取了爱情;在第一个犯人身上吸收了愤怒和狂躁——那是个因为和邻居产生纠纷,然后把邻居全家七口人虐杀的犯人;而现在的奥索兰学会了狡诈和算计。”
“这一个犯人,潜逃了二十年,期间甚至不断犯案,前年才最终落网。”
温蛮的表情随着褚主任的话有了变化。
之前欧罗拉洲提供的研究资料中,并没有奥索兰寄生人类的先例,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确创造出了一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奥索兰,推动了它的进化和研究。
但陈副所长和褚主任的表情显然也说明了:大家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完全的好事。
人类的后悔总有延迟。当下的决定是离弦无改的箭矢,但地球是一个类球体,离弦的箭朝看似朝远方一去不回,又在不知道的时刻深深扎进自己的后背。那时候的后悔,总是无济于事。
是,人类更进一步地了解了奥索兰的寄生机制,他们以后可以有选择性地提供宿体,让奥索兰朝着人类所需要的方向寄生并进化,但现在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一个在人类无知情况下塑造出的恶意满满的奥索兰。
它已经有了人类群体中最狡诈阴暗的思维,它偏激暴烈,还善于伪装,它甚至可能比之前那两个死刑犯本身来得更棘手,因为它是异种。
人类要怎么再改变它?
还是忍痛放弃它?
温蛮看着两位上级,问出今天的核心。
“那么,它提出了什么要求?”
陈副所长叹息道:“它厌恶之前的自己,但不反感现在被人类供养的生活。所以它只想和过去的自己割席,于是提出要离开这里,换一个其他地区的IAIT,为了不再看到你。”
温蛮沉默下来。
陈副所长安抚道:“温蛮,研究员才是IAIT进步的核心,每一个研究员的出现、培养和成长对于IAIT来说都值得珍惜的。你没有错。”
两位上级并不希望给温蛮造成潜在的心理压力,让他觉得自己会被IAIT辞退放弃。
褚主任接过话:“当下不算什么糟糕的情况。既然奥索兰寄生人类、学习了人类的情感和思维,它说的话、提的要求我们就可以用人类的模式来理解。这恰恰说明它还在乎你,它在利用自己的价值和IAIT谈判,以达成自己的真正目的。”
“温蛮,你是我们的研究员,你没有被异种拿捏的道理。但让其他IAIT接手奥索兰,这件事也绝无可能。”
这就是两位领导提前和温蛮约谈所要传达的最关键内容。
温蛮需要在接下来和奥索兰的见面中,胜过一只狡诈的但似乎还爱着自己的奥索兰。
第29章
“我倒是有点担心你不开心。”
“奥索兰?”
他们第二次这样见面。
奥索兰坐在玻璃墙角, 身体侧背向外界,似乎对一切丧失了兴趣。但温蛮喊它的时候,它依然侧了侧头。
须臾, 它从膝盖和手肘之间窥探。温蛮也看到了它这一次的脸:比之前要更沧桑辛苦,大概和宿体本身经历过二十年的逃亡生活有关,眼眶深深地嵌在脸上, 如同两个黑洞,不是深邃,而是深渊。
无论是人还是异种,长着这样的眼睛都有些恐怖。
澄亮干净的玻璃清楚地反射着一切,当奥索兰看向温蛮的同时,它也在玻璃中看到了它现在的脸。
它下意识抚摸自己的眼眶, 这之后, 嫌恶、沮丧、恐惧一同爬上它的脸, 它又赶紧把脸藏了起来。
这一次的它, 不仅有了思维的进化, 还有了更充沛的情感, 开始为皮囊的美丑感到羞耻,不愿意这样面对温蛮。
不得不说,异种到底还是没有人类了解他们自身的人性卑劣。褚主任说得似乎都没有错, 奥索兰要挟研究所要挟温蛮,但也同时暴露自己的底牌, 被研究所操控。
温蛮蹲了下来, 从身高上他们两个现在几乎持平了。而且罪犯的脸仿佛从温蛮的视野里褪去,他看到的依然还是奥索兰的本体, 现在它就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 在玻璃边张开它的步肢, 表现它的活力,以及一个笨拙的拥抱。
“奥索兰,他们说你有要求。”
奥索兰沙哑的声音传过来:“温蛮……”
“温蛮……”
它独自喃喃了一会,像是想清楚了、下定了决心。它干枯的眼睛在蜷缩的肢体之间朝温蛮看来。
“我已经被关在这里了,如果我不能做你的雄伴,就请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它隐晦地表达,它在这场“爱情”中伤透了心。
这场爱本质上不是它的,只是它曾经以为这是自然之主附赠的礼物,是它吃过最甜的蜜,但它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自由、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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