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戎收回目光,揽过温蛮的肩,低头轻声道:“走吧。先到车上。”
一上车,司戎率先发动了车,随后阿戈斯的部分身体挤满了驾驶座的下半部分,由那些触肢操纵着踏板和方向盘,司戎人类的壳子全用来关心温蛮。
“出了什么事?”
文件快递还放在储物格里没拆开,这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阿戈斯和祂心意相通的伴侣之间有着好比灵魂感应一样的联结,对方情绪的激荡变化彼此都能感知。
所以司戎就来了。
远离研究所,远离那些怪诞,温蛮的理智和冷静慢慢恢复,他组织着语言试图向司戎解释清楚。
“今天组里打算对海伦进行血检……那些人表现出来的态度我不喜欢,很奇怪,明明我自己这样的研究试验做了不知道多少年、多少次,但今天突然觉得不舒服,想从那个会议现场逃出去,还想从研究所逃出去……”
温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好像和不久前那个自己分割开来了,“那个自己”是极为特殊的,更恐怖的是,“那个自己”似乎根本不受温蛮的理智控制,而属于一种爆发的本能。
温蛮的情绪又隐隐有了波动,司戎立刻握住了温蛮的手。不仅是他人类的躯体来包裹、给予温蛮安全感,那些漆黑的本体也顺着中间爬了过来,包裹住了温蛮的腰部以下的所有身体,温蛮仿佛就像坐在一池漆黑的胶质物里一样。
纤细的触肢爬上温蛮的手背,尽管人类拟态的自己已经和温蛮十指相扣,触肢也还是力图挤一挤,想要钻进来。漆黑如丝如线一样的触肢,慢慢地分化、再分化,爬满了一大一小两只手。
温蛮的另一只手也揪着司戎的本体,就像之前攥着茧晶一样。
情绪好像再度平复了。
“司戎,我很怕……我讨厌这种失控。”
温蛮垂着头,说。
“而那个不受控的我,好像让周围的一切都不正常了。”
怪诞的世界,正常的世界,它们之间的分割线好像全在温蛮的一念之间。一旦“那个温蛮”出现、失控,当下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跟着受到干扰,受到温蛮的影响。
“但是那天仪器没有响。”
温蛮说的是他们在司戎公司里用过所有设备检查的那一天。
“我在研究所的每一天,也从来没有被认定为异种。”
“为什么?”
遭遇到的情况、所有的直觉与感觉都在告诉温蛮不正常,但所有可监测的数据,又都给了温蛮相反的答案。
温蛮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在这个世界上,起码得有一个固定的身份认知,才会有安全感。
如果永远不能够确定,温蛮想,以他的性格,迟早会在这种反复无常的变换中逼到发疯爆发。没有任何一个渴求稳定和安全感的人能够接受这种生活状态。
“蛮蛮。”
“还有一个办法。”
车子停了下来,而司戎的声音在温蛮的上方响了起来——
车已经安全驶入他们家的地下车库,没有白天,没有监控,地下室营造出安稳的环境氛围。阿戈斯的本体也逐渐充斥满了整个车厢,挡住车窗,挡住灯光,挡住温蛮的视线……
“黑暗”降临了。
漆黑的阿戈斯在车内缓慢地移动,也包裹着温蛮,在他全身上移动,任意变幻的触肢此刻无止尽地生长,每一根组成细密的柔刷,轻轻地扫在温蛮暴露在外的皮肤上,以此扫去爱人所有的负面情绪。
人类的躯体随着不断长大,很难再有什么机会被完全包裹、并且在这种包裹中回归完全的放松。人类总是很紧张的,在潜意识里,他们似乎总有一根神经在与这个世界抵抗着。
“放松。”
“放轻松……”
在司戎一声声的安抚中,温蛮放松到了极致,仿佛浑身所有的肉都松散了、剥离了,摆脱了躯壳的束缚,又有一种回到母体的安心。
他闭上了眼。
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做。
[亲爱的,请放松地交给我,让我进到你的身体里,身体的最深处……阿戈斯会摸清楚,会告诉你答案。]
第96章
我将对每一只潜在异种进行定位。
黑暗会放大恐惧, 但在某种程度上又会麻痹恐惧。
温蛮不知道司戎探索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又究竟探索了多久。他因为完全的放松,陷入了一种潜意识的状态:在其间, 他仿佛分裂了好多个自己,每一根触须都掌控着一个他,而每一个他又在和触须嬉戏。
阿戈斯一定是喜欢这种亲昵方式的, 但就是不知道祂们通常有没有机会实现。反正温蛮的这只阿戈斯总是倍加珍惜每一次这种祂所钟爱的形式,主动进发的触肢显得尤为雀跃,在秉持一贯的细致与妥帖的同时,动作的幅度却要比之前激烈。
温蛮幻视着那些无数的自己被无数的触须贯穿而过,像洪流挤过狭缝,而弹性的狭缝在冲荡之间微微地翕张, 好像又能把触须挤压成狭缝的形状, 让祂反过来听自己的话。
无数的他和无数的触须都遵照这样的规律。
他们真正实现了彼此交融, 不分你我。
突然, 有一根触须掘到了宝藏。它先是一愣, 然后兴奋地摇尾巴, 直冲着宝藏地而去。有这一根的冲劲,其他的触须也都纷纷调转,争先恐后地赶来。
[在这里——]
[在这里呢。]
其他的温蛮都失宠了、都消失了, 只剩下被埋藏的最深的那一个,现在被掘开了一直以来的掩装, 完全敞露了外表。不过这个也最凶最有脾气, 像豹猫一样露着锋利的爪牙,企图喝退这些过于热情的漆黑家伙。但触肢只看到了这只豹猫的可爱, 简直要被他龇牙咧嘴的样子迷晕了, 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手, 又担心惹他应激,既怜又爱,就想法子地让逗他开心。他要被这些黑漆漆的家伙烦死了,挡了这个挡不了那个,最后总有冲锋陷阵胜利的一个,把豹猫上下左右团团搓揉舔舐了个遍。
……
这种精神被黏腻地洗礼了一遍的感觉反射到身体上,温蛮身上也出了涔涔的汗。阿戈斯像被子一样裹着自己的爱人来到浴室,放好水温舒适的一缸水,然后又充当浴缸里的水床。
温蛮晕乎乎地看着浴室的顶光,他被漆黑包裹了太久,现在对光线的感知有些迟钝,更主要是他已经在刚才耗光了所有的力气。于是这并不刺眼的浴室灯光仿佛都有了重影,成为了迷幻的多瓣型花朵。
“司戎……你找到了吗?”
细听温蛮的声音,还有一丝沙哑。
[找到了,亲爱的,它藏得很隐蔽,非常隐蔽,如果你这次没有说,也许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发现。]
阿戈斯解释祂翻找的过程,在温蛮身体里无数的神经元中,他抽丝剥茧,又关爱照顾每一个组成了温蛮的部分。而他们在讨论的“那个”,并不是按逻辑最活跃的神经元,相反,它非常的隐蔽、非常的狡猾,藏在温蛮身体里最深处。
但它切实地存在着,证明了温蛮绝不是一个纯正的、生物数据定义上的人类。
“那我是什么。”
非人类。
异种吗?
具体是哪一类异种?
海伦吗?
[你是我的蛮蛮。]
[是我的人类。]
[是我的爱人。]
司戎一下又一下地温柔波荡着水面,让水流冲洗走温蛮的疲倦。他的这些话,就伴随着温柔的水倾泻,一句又一句地抚慰着温蛮此刻有些虚无空荡的心。
阿戈斯掏空了自己的伴侣,现在祂就要以充足的爱回填,而就是这份爱,把温蛮的虚无扫荡,把他拉回到了这个切切实实的家里。他翻了个身,变成侧卧在“漆黑的水床”上,干净透明的热水与乳白的胴体之间隔着漆黑,温蛮戳了戳身下的阿戈斯。
“好听的话好多……”
“说吧,是不是心虚。”
温蛮用一种似乎是埋怨又似乎是甜蜜的口吻,一下又一下地戳进阿戈斯最柔软的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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