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雾般的月色之下,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敞开的房门中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姚黄及时伸手捂住了嘴,这才避免自己惊叫出来。
只见那白影漆黑长发如瀑,遮住大半面容,从房门内走出之后也没有停下步子,只是脚步甚为轻缓,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云中。
白影脚下就是半月小湖一侧用于观景的木台,再往前就是湖水。
可是白影好似无知无觉,仍然是一步一步往前缓慢走动,举手投足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滞重。
夜风将那漆黑长发微微吹起,借着湖畔销明草的点点银光,姚黄才发现,这个白影竟然是谢苏。
散下长发之后,谢苏俊美的面容莫名多了些秾艳之意,只是双目空茫,不知道看向何处,丝毫没有神采。
姚黄心中疑惑至极,轻声道:“谢苏?”
可谢苏仍是缓步向前走着,仿佛根本听不见他说的话。
姚黄却是从未见过谢苏这个样子,心中莫名紧张,轻手轻脚走到谢苏身边,又道:“你在干什么?”
他这一次说话几乎是贴在谢苏身边,绝没有听不见之理。
可是谢苏轻轻眨了眨眼,径直从姚黄身边走了过去。
他脸上神色毫无变化,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姚黄一样。
“你……”
姚黄此时才后知后觉,难道谢苏此时是在梦游吗?
可是这两年来,他从未见过谢苏梦游,也从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件事。
姚黄仍是难以置信,却看到谢苏已经走到观景台的边缘,离那水边只有咫尺之遥。
他只怕谢苏这么无知无觉地掉进水中,连忙回身想要抓住他,却见谢苏缓缓坐在了观景台上,修长的手指浸入湖水。
零星水声响起,姚黄大为惊异,就这么看着谢苏坐在湖边,撩起清凉的湖水洗手。
梦游之事,姚黄原本也只是听说过,他所认识的花妖精怪等并无人的真形,魂魄也与人相异,就是修炼有成化成人形,也是不会做梦的。
譬如姚黄自己,就只在话本里见过才子佳人梦中相会,因他自己从未体验过做梦是什么感觉,花了许久才看明白这一折。
此时他看着谢苏,想要叫醒他,却又不知道梦游的人能不能被别人叫醒,只能暗自忍住。
只是这月明星稀,夜色朗朗,谢苏就这样无知无觉坐在湖边洗手,着实让姚黄哭笑不得,又真怕他一个不稳栽进水里。
看谢苏此时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样子,行动之间也轻缓迟滞,跟往常全然不一样,大概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正在做什么,醒来之后也可能什么都不记得。
要不是今晚自己担心他伤后发热,特意前来看他,只怕一直也发现不了这件事。
只因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谢苏,姚黄心中颇觉好笑。
他坐在湖边慢慢撩水,神色却是空茫一片,因为面无表情,反而有种古怪的可爱。
姚黄不由得放轻脚步,生怕将谢苏从梦游中惊醒,蹑手蹑脚地走到谢苏背后。
他先是伸出一只手在谢苏面前挥了挥,见谢苏毫无反应,这才将手掌轻轻落在谢苏光洁的额头上。
触手之处有些烫,谢苏果然是发热了。
其实人受了外伤,夜间有些发热,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姚黄也只是来看看谢苏睡得如何。
但此刻他看着谢苏无知无觉坐在水边,心中却有些狐疑,总觉得谢苏梦游或许就是因为受伤发热的缘故。
谢苏一身月白色的中衣,映在湖水中也是素白的一团淡淡影子,随着水波漾起的涟漪破碎晃动。
姚黄低头看着谢苏,被他腕上一串东西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串细腻的白玉,形似铃铛一般,颗颗圆润晶莹,在夜色之中纯美无暇。
傍晚在镜湖小筑的时候,姚黄心里挂念谢苏身上的伤,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似乎笼了一串什么东西,却并未细看。
到这时,姚黄才将那一串玉玲铛看得分明。
谢苏的肌肤本就很白,姚黄在话本中见多了夸赞美人姿容的词句,觉得若要形容谢苏,该用肤光胜雪这个词最为恰当。
他手腕上笼着这样一串白玉铃铛,更衬得腕如霜雪,无比合宜。
姚黄天性就喜欢漂亮的人漂亮的东西,此刻不觉放低了身子,去看那串玉玲铛。
他本是站在谢苏身后,此刻探头去看,便微微踮脚,只觉湖水就在自己下方,月光下层层涟漪晃动,一直晃到他眼中。
姚黄霎时间失了平衡,便似下一刻就要头重脚轻栽进水里,情急之中伸手就撑在了谢苏的肩上。
他这一下又快又重,谢苏被按得微微一摇。
姚黄这才稳住身形,还来不及庆幸自己按的不是谢苏受伤的那边肩膀,就看到这人像是被他惊动了一般,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神情之中亦起了一些说不出的变化。
姚黄从未见过梦游之人,只是在人间听说过,梦游的人不能由外人叫醒,这时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
却有看着谢苏似乎平静下来,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已在湖水中浸了许久,有些许苍白。
下一刻,谢苏的指尖轻轻拨动湖水,却是有数道灵力透水释出,撞在他左手腕那串白玉玲铛上。
便如碎玉相撞,那清越声响仿佛并不是出自谢苏腕间,而是什么更为幽静遥远的地方。
镜湖小筑。
一片漆黑之中,明无应睁开了双眼。
第42章 放鹿青崖(七)
夜色之中,淡淡的金色光华浮现。
姚黄才刚刚稳住身形,后退半步,正低头查看谢苏是否被自己惊醒,回头就看到一片灿烂光华之中走出了明无应的身影。
他惊讶道:“主人,您怎么来了?”
明无应站在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目光扫过坐在湖边动作沉滞的谢苏,扬眉道:“他在干什么?”
姚黄低头看看谢苏,轻声道:“我觉得……他好像是在梦游。”
“梦游?”
明无应踱步到谢苏身侧,果然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水边,双目中空茫一片,似乎是在看着水中月亮的倒影,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谢苏两手湿淋淋的,一段月白色衣角垂在水里,连脸上也溅了一两滴湖水,又因为无知无觉,显得格外可怜可爱。
明无应勾了勾嘴角。
姚黄看着谢苏,心里开始犯难,不敢叫醒他,又不能让他就这么继续在水边坐下去,干脆也盘腿坐在谢苏身边。
明无应失笑:“你是准备坐在这里,一直等到他醒?”
姚黄顿时乖觉道:“那不然主人想个办法,既不惊动他,又能把他弄回床上去?”
他话音未落,余光中却看到谢苏动了。
“呃……”
谢苏自水边站起,动作轻缓迟滞,跟平日里有很大的不同。
他慢慢转身,对明无应和姚黄都是视而不见,反倒是一步步走下了观景台。
先前一段衣角浸在水里湿透,到这时沉沉地拖在地上,漫出了一道细细的水痕。
谢苏也好似浑然不觉,只是一步一步又走回了院中。
夜风之中,销明草摇曳起伏,那星星点点的银光亦像是在闪烁一样。
姚黄也松了口气,只道谢苏是回去睡了,自己随即站起,恭敬道:“主人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明无应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事情。”
姚黄听了这句话,仍是微微低着头,样子看起来很恭敬,却趁着明无应看不见自己的脸,忍不住笑起来。
他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半月小湖,是怕谢苏身上受伤发热,那明无应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姚黄觉得明无应跟他一样,也是来看谢苏的。
傍晚在镜湖小筑,姚黄心知自己不在的时候,明无应必定已经教训过谢苏了。
他对此颇为不满。在姚黄看来,谢苏既已受了这么重的伤,要教训他也该留待以后,可谢苏是明无应的徒弟,自己偏偏又不能说什么。
这时他故意作出一副惊讶之色,揶揄道:“原来主人喜欢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在山里走来走去,我还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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