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快了,所以简直像是他的错觉。
谢苏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心跳得那么厉害,脸上也像是着了火一样,若不是被明无应看着,他都想再沉进水里去。
他掩饰一般伸出手,擦掉眼睛上的水。
明无应笑够了,叹了口气:“小骗子。”
还是个不开窍的小骗子,这可有点不好办啊。
谢苏方才佯装溺水,听到明无应这样说,自然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他抬起眼帘,目光在明无应身上转了一圈,又移开了。
说来奇怪,先前他心里有气,上手去解明无应的衣服,干脆利落,没有半点阻碍,也毫无其他念头,可是这时候见明无应衣衫不整,湿了水黏在身上,透出流畅精悍的肌理,他却不好意思起来。
肌肤流连的感觉分外鲜明,谢苏忽然发觉自己从未跟任何人有过如此亲密,鬼使神差地,又看了过去。
明无应却是坦然自若:“怎么?”
谢苏有意不让他提起刚才的事情,指间浮出一个白色的光团,落在水面上,朝着明无应飘了过去。
明无应道:“镜花水月?”
谢苏明知早已不是少年时,学了些艰深的术法,是要被明无应考校一下的。
可镜花水月是明无应教他的,天底下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会这个术法,谢苏在他面前用出来的时候,心境不可避免地与从前有了那么一点重叠。
虽然知道先前自己找的借口实在拙劣,但漻清峰上玉虚君向他透露的事情,傍晚那时当着郑道年的面,谢苏只约略说了个经过。
有些事情,他还是只想让明无应一个人知道。
以镜花水月术法带明无应亲眼去看,比他再讲一遍要省事得多。
何况他这个师尊骗人的时候当真是面不改色,连半点痕迹都寻不出来。
在镜花水月境中,明无应是旁观者,自己却是已经亲历过一番,只消去看明无应作何反应,总能有些收获。
想到这个,谢苏也就想到了明无应方才叫他小骗子那一瞬的语气。
师尊没教过他骗人不假,可是言传身教,那也跟教了没什么两样。
明无应不知道谢苏此刻在想些什么,只看到他唇边隐约现出一点笑意,伸手握住了已经漂浮到身前的光团,进入了镜花水月境。
镜花水月可以以别人的记忆为经纬,编织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虚境出来,用在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明无应握住那个光团的时候,是被谢苏牵引进入的,面前铺陈开的又是自己的记忆,谢苏只觉指间像是有数根轻若无物的丝线垂下,另一端系在明无应的手上。
镜花水月境的起始点就是他落入漻清峰的一刹那。
周遭景物似水墨画一般流动,谢苏落在山道上,看到另一个自己向着山顶石室走去,而明无应的身影受他牵引,落在了他的身边。
谢苏低声道:“聚魂灯就在石室之中,那个鬼面人此时也正在里面。”
明无应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石道上数具昆仑弟子的尸首。
此处是谢苏的记忆,他心念一动,就和明无应一起来到了石室之外。
当时与鬼面人贴身交手的时候,确实是千钧一发,但此时重溯记忆,便没有半分危险,谢苏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师尊答应了郑道年什么?”
镜花水月境中,他们两个人倒是浑身干爽,穿戴整齐,那是因为此境受谢苏的操纵。
他们此刻作何形容,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明无应却没有立刻答他的话,而是抬起右手,兴味盎然地打量了一下衣袖,问道:“你喜欢我穿蓝色的衣服?”
谢苏立刻有些窘迫,低声道:“顺手而已。”
明无应笑了笑,说道:“我跟郑道年说,他用聚魂灯帮你找到那一缕缺失的魂魄,我就不拆他的台。”
“只是这样吗?”
明无应道:“郑道年觉得那个鬼面人不是善茬,他是个老滑头,却也谨小慎微,一度觉得鬼面人是冲着他们昆仑来的,想要我帮把手而已。”
谢苏听懂了明无应话中的意思,问道:“师尊觉得,鬼面人是为什么而来?”
“他两次出手,都是为了盗取灵宝,只是阵仗大得很。”
明无应走入石道,回头看了谢苏一眼:“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在意溟海上他绑了个鬼差来,在那些船工之中挑挑拣拣。如你所说,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特殊之处。”
谢苏心中也一直记着这件事,只是刚到昆仑地界,那个鬼差立刻就被丢进了弱水,他并没有找到机会查问。
石室之内剑光闪动,血腥气一瞬浓郁起来,是那时谢苏救下那个昆仑弟子,鬼面人身法诡谲异常,出手重击那昆仑弟子心窝,他上半身即刻血肉模糊地坍塌下去。
就是这一招,险些让谢苏重伤。
他看着石室之中的另一个自己,心口龙鳞砰然亮起一朵白色光焰,旋即进入了玉石墙壁,身体一轻,牵引着明无应在自己的记忆中走得更远,来到了玉虚君的面前。
玉虚君对他说出龙鳞的事情,他和明无应就站在这边看着,中间像是隔了一面虚幻的镜子,简直有了些对质的意思。
“师尊不能告诉我吗?”
第一枚龙鳞被他在天门阵中用掉了,那第二枚呢?明无应又是什么时候放在他身上的,谢苏全然不记得。
明无应在镜花水月境中走到了玉虚君的背后,将四周的玉石墙壁打量了片刻,这才看向谢苏。
“在蓬莱的时候,你醒来之前。”明无应好整以暇道,“我早知道你不安分,又想,你会不会一醒来就偷偷地逃走。”
聚魂灯中混沌而明亮,谢苏的目光偏了偏。
那个时候,他还真的不是一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
镜花水月境中,谢苏看着玉虚君对另一个自己道出他在天门阵中并非真正的死亡,而是在生死之间。
明无应听到这句话,微微扬起眉毛,看着玉虚君,点评道:“他还算是有点见识。”
谢苏追问道:“那师尊又是如何知道我的肉身会出现在石中鱼里面?”
他今夜是破釜沉舟,从当年拜师时元徵送他那块碧玉开始讲起。
沉湘认出了那碧玉就是聚魂灯的碎片,又从他手中要走了。
若非机缘巧合遇到了玉虚君,谢苏只怕没有机会知道,那盛放他肉身的玉石就是当年的那块碧玉。
明无应笑道:“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是沉湘?可师尊不是说,这十年间她从未出现过。”谢苏问道。
“她是没有出现过,不过在我找到你之前,她还是想办法给我送来了一条消息,说你的肉身或许会出现在石中鱼之中。”
明无应道:“聚魂灯的碎片中灵气浩瀚,化生出你的肉身也非凡体,那条青螭大概是想着,吞了你就能化龙。”
明无应的声音淡了下来。
“至于沉湘,我觉得她是被什么禁制困住了,否则她一定会自己来见我,而不是只递来一条语焉不详的消息。”
一是魂魄如何保全,二是肉身如何重塑,到这里,谢苏终于大略拼凑出来。
他犹豫了一瞬,又道:“师尊觉得……会是元徵吗?”
明无应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替他把话补全了。
“你是想说,困住她的人是元徵?”
谢苏一直记得,当年众仙门围困蓬莱的时候,沉湘带他御剑横渡溟海。
在快要进入蓬莱的时候,沉湘像是遭受一记来自天外的重击,仅仅一瞬间便无法再维持术法,从高空掉了下去。
那时明无应昏昏沉沉,能在溟海上使用术法的,还有谁呢?
谢苏点了点头:“我猜想,他们两个都不是此世之人。”
“在这世上,他们没有师门,没有亲眷,也没有来历。”
“以他们二人的修为,为何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说起他们的事迹?”
“若说他们都是避世隐居之人,玉虚君是这万山之山的昆仑,屹立世间不知道有多少年,连他都没有听说过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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