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你是怎么混进来的!谁把你放进来的!还敢跑,你给我站住!”
这地牢格局如棋盘格一般,牢房均是四四方方,中间留有狭窄的通路,又因为在地下有回声,那一前一后,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便瓮瓮的。
在前的人身材矮小瘦弱,连说是少年也有些勉强,一望即知是一个小孩子,在后面追赶的是一个醉月楼的侍者。
谢苏撞灭手中灯盏,牢房之间的明珠辉光却并未就此熄灭。
黯淡珠光之下,谢苏忽从过道转角现身,扬手将灯盏击出,正中那侍者额头。
面具从被击中之处裂开,那侍者身形一僵,向后栽倒下去。
跑在前面的小孩看到谢苏,先是一愣,鼻翼抽动几下,很快安静下来,又回头看了看那个被谢苏击倒的侍者,揉了揉鼻子,轻声道:“谢谢你救我。”
他又挺起胸膛,急切地分辨道:“我们见过面的,在清正司门口那条路上,你和你的朋友救了我和我的朋友……呃,反正……多谢了。”
借着昏暗的珠光,谢苏认出了眼前的小乞丐。
他们初到金陵城那日,在清正司门前遇到过两支队伍抢道,一为红事,一为白事,这孩子便是那一群小乞丐中为首的那一个。
谢苏伸手抚过脸上面具,问道:“你认得我?”
小乞丐抽了抽鼻翼,说道:“我的鼻子特别好,不是认出了你,是认出了你身上的味道。”
谢苏嗯了一声,不再说话,那小乞丐却像是以为他不相信,又道:“真的,不骗你!我没爹没娘,小时候是在狗窝里,被狗养大的,你们闻不到的味道,我都能闻得到。”
他挺胸抬头道:“你叫我狗六儿就行了。”
“狗六儿?”
小乞丐点点头,认真道:“我上面有五个狗哥哥啊。”
似乎是因为先后两次被谢苏救下,知道他不是坏人,狗六儿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探头探脑地往四周黑漆漆的牢房里面看,咕哝道:“这是什么地方?”
谢苏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不让他靠近牢门,淡声道:“我先带你出去。”
狗六儿十分机灵,目光在谢苏脸上的面具一转,说道:“你戴的面具和那些人的不同,你是客人,不是这楼里面的人。”
见谢苏并不作答,狗六儿又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阴暗潮湿,分明是一个地牢,身为客人,不在外面寻欢作乐,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闻言,谢苏平静反问道:“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小乞丐,早该在进门的时候就被醉月楼的侍者轰出去,狗六儿不仅进得来,还一路跑到了这里。
他这随口一句反问,不知戳中狗六儿何处,他默然不语半晌,才说道:“我是混进来的,不小心被那个人发现,跑来跑去,不知道怎么跑到了这里。”
他追问道:“那个人死了么?”
“没有,但他今夜醒不过来。”
狗六儿见谢苏带着他绕来绕去,四周却是越来越昏暗,嘿嘿一笑:“原来你不知道出路在哪啊?早说嘛,我可以带你出去啊。”
他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又道:“我走过的路,我都记得。”
狗六儿上前一步,带着谢苏前行,七拐八拐,走到墙边,指着一处被撞开的暗门,说道:“我就是从这里进来,那个人是追着我下来的。”
这小乞丐小人鬼大,谢苏却还是听出他说话半真半假,藏了许多事情。
穿过暗门之前,谢苏回首一望,地牢中的珠光彻底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片寂然的漆黑,如死水一般。
走出暗门,外面就是一条寻常的走廊,连着小小一座天井,抬头就能看到无星无月的夜空。
谢苏回头看了一眼那道暗门,隐藏在帷幔之后,毫不起眼,一百个人打从这里过去,不会有一个人注意到。
透过天井另一边的大开的琉璃门,可以看到里面满堂宾客,推杯换盏,喧嚣吵闹得很。
而那道谢苏一进醉月楼就看到的铺了红绸的楼梯,此刻只能看到一个边角。
他在楼中耽搁了这么久,上上下下地走过许多条回廊,却只是从一楼的另一边绕了出来。
他心中暗暗记下此处位置,低头看向狗六儿。
这孩子很是乖觉,此刻却不知为何,一块牛皮糖似的跟着谢苏,不走了。
“怎么了?”
谢苏话音刚落,便觉一道迫人气息传来。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落在天井之中。他戴着一张勾勒了金色飞羽的面具,背上一道狭长阴影,裹在黑布之中,像是一把长刀。
黑影开口,语气沉着自若。
“朋友,你身后那位小兄弟,能不能交给我?”
作话:
“醉花宜昼,醉月宜楼。”出自袁宏道《觞政》
第128章 涉水寻津(二)
谢苏淡淡道:“谁跟你是朋友?”
那黑影朗声一笑,仿佛觉得这个回答很有趣,想要认真驳斥一下,可是连再说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浪费,无人看得清他背上的长刀是怎么到了手中。
黑布裹缠,刀未出鞘,斜斜挑向谢苏身前。
刀势陡峭,快得匪夷所思。
小乞丐神色骇然,几乎来不及后退或者躲藏,以为自己就要看到谢苏被开膛破肚的惨状,却只听到一声兵器相接的清越声响。
黑影动刀是先手,谢苏出剑是后手,却是后发先至,承影剑上凛然的剑气隔着剑鞘透出,切断了裹在长刀上的黑布。
黑影退后一步,看着手中刀鞘上一道浅浅的痕迹,交手反握,俯身前冲。
无星无月的夜里,天井之中只有琉璃门后的一点残光,勾勒出黑影高大健壮的身形,如猛虎一般的威势。
他的刀不出鞘,谢苏的剑也不出鞘,双方心中都留了一分余地,交手的动作却是快得让人无法看清。
黑影用刀,纯熟至极,当真是如臂使指,从心而动。这长刀足有小孩身长,天井之中空间狭小,黑影却能大开大合,走刀丝毫不见滞涩。
眼见谢苏稍退半步,黑影不动,手臂轻舒,长刀递出。
这一招看似平淡,其实只要手腕微微一动,便可笼罩谢苏周身要害之处。上至膻中、鸠尾,下至神阙、气海,全在刀尖笼罩之下。
任一处要穴被点中,轻则气息阻滞,口吐鲜血,重则修为尽失、性命不保。
可是挥剑格挡,必然挂一漏万,顾此失彼。
而谢苏出剑仿佛不假思索,承影剑在他手中划出了一道几乎令人无法想象的剑弧,从极静到极烈,比最一次最轻浅的呼吸还要快。
黑影的长刀被承影剑挡下,划向谢苏的左臂。
谢苏变招极快,不退反进,手臂一送,承影剑在黑影用刀的右手腕内自上而下地划下。若此刻的承影剑是出鞘之剑,必已削断黑影的右手腕脉。
与此同时,只听嗤的一声,谢苏左臂衣衫已经被黑影的长刀划破。
两人一触而分,各自退后,打量着自己的对手。
这一下交手险之又险,巧妙无比,却无人受伤,不像是搏斗之中的神来一笔,而像是无数次交手拆招,自然而然熟极而流的默契。
谢苏心神巨震,几乎不敢相信。
天井另一边,黑影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逸面容,是异于中原人的相貌,锐利桀骜,此刻却露出了一种完全无法形容的神情。
“……谢苏?”
谢苏手指轻颤,摘下脸上面具,就看到贺兰月冲了上来,一把将他抱住,在他背上狠狠凿了几下。
耳边则是贺兰月激动哽咽的声音:“你竟然没有死,你真的没死!”
谢苏眼眶发烫,轻轻地吸了几口气,勉强将声音压抑至镇定。
“我身上伤还没好,你再打我,我要吐血了。”
贺兰月闻言连忙将他放开,只是一只手还牢牢把住谢苏的肩膀,仿佛非得拉着他挨着他,才能确信眼前的人真的是谢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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