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之下的山道,却仿佛有另一个谈致远的身影向前追去,那些昆仑弟子修为虽不及他,却也坚持跟在后面。
他们却不知道那只是鬼面人的幻术,自己则是与真正的谈致远擦肩而过。
眼看着同行的弟子纷纷在山道上掠过,自己却被困在鬼面人的禁制之中,周身已无防御之力,谈致远冷汗渗出,心头渐渐染上惶恐。
他此刻已经看出,以这鬼面人的修为,若是不想被他们追上,自己恐怕连他的一片衣角都看不到。
鬼面人有意缓下身形,就是为了在这里截住他。
夜色中,那张漆黑的鬼面具上面似乎有冷光划过,一双血红的眼睛冷审视地看向他。
鬼面人微微一笑:“你是致字辈的弟子么?以你现在的修为,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当上昆仑的掌门呢?”
他这句话好似触动了谈致远心底最隐秘的一个念头。
鬼面人又道:“不如我来帮你吧。”
他的身形忽然一动,已经贴近谈致远身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谈致远眼珠乱动,那鬼面人的血红双目之中却好像有无数流丽景致,日月被他挟在指间,抬手便是翻覆乾坤。
那些景象逐渐映在谈致远的双眼之中,鬼面人道:“我带你来看……”
镜花水月境中景物流动,似乎马上就要显示鬼面人给谈致远展现的大道为何,每个人的耳边却忽然响起相同的狰狞大笑。
只听鬼面人阴森森道:“你们都想来看吗?”
谢苏心头一惊,已然发觉不对,明无应抬手截断每个人身上与张道朴相连的流光,镜花水月境顿时化为乌有。
与此同时,张道朴喷出一大口鲜血,却是因搜魂之术,自己的灵识与谈致远相连,受了猛烈一击,内景震动,双目已经有些涣散的迹象。
徐道真与杜靖川均是一脸骇然之色,郑道年长袖一震,一道精纯无比而又中正平和的灵力立即笼罩张道朴周身,断去搜魂之术,将他带离了阵法。
张道朴口喷鲜血,显然受伤极重,却是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
郑道年也是神色凝重,让他坐定调匀内息,自己也握住张道朴的手腕,想要探一探他经脉受损的轻重。
就在这一瞬间,阵法中心的谈致远双目流出脓血,无法自制地痛嗥起来。
他周身经脉要穴都被阵中的冰寒之气贯穿,不能移动分毫。
然而此时他的身体却是疯狂颤抖,仿佛正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双目中流出的脓血从鬼面具的边缘滴落,整个人猛地一颤,竟然坍了下去,就好像有人在一瞬间抽走了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只留下烂糊的血肉。
而他的血肉骨骼,乃至修为灵力,全部都被那个鬼面具吞噬殆尽。
从他发出惨叫到浑身化为脓血,只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鬼面具上诞起一层诡异的红光,由表及里,最终消失,化成一块干枯皮革样的东西,跌落在一滩脓血之中。
方才张道朴使用搜魂之术的时候,每个人都清晰地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这鬼面具的主人就盘踞在谈致远的灵识之中,那双血红的眼睛静静地窥伺着他们。
在他们靠近鬼面人真身的时候,张道朴受到重创,谈致远则化成了一滩脓血。
而他们将谈致远关押在此处岩洞一事,乃至之前说过的所有话,恐怕都被鬼面人借谈致远之身知道了。
此等蛊术实在诡异,饶是郑道年执掌昆仑多年,也从未见过。
他神色凝重,立即吩咐杜靖川将此处岩洞封闭,务必小心对待那只鬼面具。
谢苏却已经看出,那只鬼面具同他先前见过的那些一样,一旦变得干枯,上面的蛊术就已经用尽,不再具有威胁了。
只是从前的鬼面人,无论是柳启还是常小四,是在他们身死之后,鬼面具没有了依托,立即失去效用。
而谈致远脸上的这张鬼面具,却是主动夺去了他的性命。
一行人走出石道,郑道年留住明无应,似乎有话要说。
明无应淡淡地听着,却是看向了远处的明澈碧空。
一架飞舟从群山中掠过,停在他们身前,走下来一个谢苏没有见过的弟子。
看他身上衣着,与杜靖川和丛靖雪是一辈的。
那弟子面上流露出疲惫之色,行礼之后,慎重道:“禀告掌门,从云起镇上带回来的那些人,所中蛊术,弟子并没有找到解法,只能暂时以清心丹稍稍压制。”
郑道年叹息道:“我知道了,蛊术本非我门中弟子所长。”
他沉思片刻,抬头看向高处岩壁上开凿出的浅浅台阶,与那些锈迹斑斑的锁链。
张道朴受伤极重,连气息都变得断断续续,却注意到了郑道年的目光,犹豫着低声问道:“掌门师兄是想找那个人来解蛊术?”
郑道年苦笑道:“难道如今,你我还有别的办法?”
听他们二人的对话,似乎山巅这道台阶上,还囚禁着一个人。
谢苏本是无意中回头,却忽然发现,徐道真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第105章 问剑昆仑(四)
若要细细拆解,她的脸上似乎有着强烈的愤恨,像是为了什么事情经年无法忘怀,更不肯善罢甘休。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兴奋,一点仿佛意料之中的得意,如长久以来的期盼即将实现一般。
这么多情绪同一时间出现在一张脸上,唯独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中,有一点不知因何而起的伤心。
郑道年的目光复杂,望着高处山岩上的阶梯,仿佛下定决心一般。
张道朴还想要说些什么,郑道年却已经恢复往日温平的气度,说道:“终究是数百人的性命,不能不救。你身上有伤,先返回药泉峰休养,那鬼面具诡异之处颇多,需看看内景之中有没有伤损。”
“掌门师兄既然已经决定,师弟绝无异议。”
张道朴与先前禀报蛊术无解的弟子一同上了飞舟,转瞬便为天际一枚遥远的小小黑点。
郑道年又道:“道真,你过来。”
徐道真轻轻一笑,走了过去,语气之中有些桀骜:“掌门师兄要告诫我什么?”
“不是告诫,而是劝告。”郑道年的目光很是关怀,“既生贪求,即是烦恼。一旦生出妄心,便会在不知不觉间踏上歧路。”
郑道年说话的时候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在场之人便都听到了他与徐道真之间的对话。
谢苏忽然想起,在来玉簪峰的飞舟之上,徐道真曾试图劝说丛靖雪替她遮掩来玉簪峰的目的。
她来玉簪峰,显然是不请自来。
看徐道真此刻的形容,倒像是这阶梯之上,关着一个她的仇人,且郑道年应当是不赞同她来见这个人的。
听到郑道年的教导,徐道真笑了一下。她的容貌本来只是寻常,可是这一笑,当真是嫣然曼丽。
“掌门师兄难道不知道,我这妄心和贪求,是从何处来吗?那师兄也应该知道,我所求的东西,一生也无法得到,剩下来的每一天,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的语气堪称轻浮,但那话里的意思却很是苍凉无望,听得郑道年缓缓皱眉,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再不说话。
郑道年转而向明无应道:“玉簪峰上住着一位客人,是乌蛊教的前辈高人,云起镇上的人所中蛊术,她或许知道解法。”
明无应神色不明地笑了一下。
谢苏却知道他这师尊是在笑什么。
不管山巅困着什么人,都不过是昆仑的囚徒。
玉簪峰险峻异常,连飞鸟都无法越过,想要逃离,当真是千难万难。可是在郑道年口中,就只是一位被昆仑留在山中久居的客人。
要当这天下第一大宗的掌门,恐怕脸皮要炼得比修为更厚一些才行。
一旁的杜靖川拉了拉那锈迹斑斑的铁索,哗啦哗啦的声音中,山风低啸,声似嚎哭。
要到达山巅那处牢房,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眼前山岩直上直下,这道狭窄阶梯就是在山岩上硬生生开凿出来的,仅容一人通过,那石阶更是窄得只有半只脚掌那么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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