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色光芒从山巅爆发的霎那,所有悬浮于半空的尘沙飞灰猛地扬起,向四面八方荡开。
与此同时,尘沙背后的巨大力道强压而来,几乎迫得人无法呼吸。
那血红色的光芒原本只是一簇,骤然向周遭铺开,化为数百道血色流光,蔓延至整座平都山,像是血脉一般若隐若现,奔流却是极快。
眨眼之间,酆都城中空无一人的宫殿和巷陌全数被那血红色的光芒淹没,陷入一片死寂。
山脚下,十几道血色光柱冲天而起,照亮四野。
每一道光柱之中,都有一样灵宝幽幽漂浮,缓缓旋转,蓬勃的灵力随即被榨出,融入冲天的血色光芒,将上方浓密的烟云照得斑斓涌动。
郑道年极目远眺,望着光柱中的灵宝,凝重道:“青木棺、沉燃火,还有……无极宫的无极画卷。”
他博闻强记,将那些灵宝一一道来,越数到后面,越是觉得心惊肉跳。
阴长生以一人之力,竟然搜集了这么多天生灵宝。
血红色光芒之中,那些灵宝显得莫名妖异。而每一处灵宝旁,都有一个鬼面人镇守。
山巅处,一道光芒爆发而出,与烟云搅在一起,浓云转淡,一圈圈合围上来,像是一只巨大的血红色眼睛。
那眼瞳之中照出一道光芒,缓缓投下来。
相较于此刻已经高不可攀的平都山,原本修建在高处的二十六宫八十八殿显得十分低矮,那血红色的眼睛仿佛在俯视他们一样。
仅仅是被那血红光芒笼罩,就好似有万钧重量压在身上。
方长吉皱眉道:“这是阵法中的魂魄之力。”
他们已经跃上殿顶,谢苏站在明无应身旁,凝视着覆盖整座平都山的大阵,微微蹙起了眉,学宫的典籍中涉及阵法的,他看过的总有九成以上,其中邪异的不在少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阵法。
而郑道年望着血色大阵,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惶之色。
明无应问道:“这是什么阵法,你可看得出来?”
“这像是,像是……”
“你也不用看我,我向来不在阵法上花心思,以前有牧神剑在手,就算是天门阵,砍了就砍了。今天这个阵法,我是真的从未见过。”
郑道年苦笑道:“一力降十会,原本是不错的。阵法本就是自身修为不够的时候,借助外物的法子。若是己身修为强悍,这天下的阵法,无有破不开的,连天门阵也是一样,只是这个阵法……”
明无应淡淡道:“这个阵法又如何?”
郑道年长叹一声:“若我记得不错,此阵名为荧惑守心。所有的杀阵之中,荧惑守心大阵是最为不祥的一种。”
方长吉问道:“不祥?”
“此阵若成,意在弑天。”郑道年缓缓道,“我辈修仙之人,自然顺应天道。弑天之阵,不祥至极。”
谢苏轻声道:“师尊……”
明无应望着他,笑了笑:“你猜到了是不是,阴长生真正要杀的人是谁。”
就在此时,他们脚下的玄天宫废墟忽然被不同于阵中血红光芒的青光照亮。
星星点点的淡青色光辉从那些鬼王神像的碎片中漂浮而出,聚成一团,爆发出一刹那的强光,竟然迫使平都山上的血光停驻片刻,无法继续向城中蔓延。
荧惑守心阵中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呼号,好似万鬼同哭。
“这是……鬼王已逝,我怕……”郑道年望着那行将消散的青色光辉,喃喃道。
丛靖雪与温缇携鬼王头颅前去城北打开酆都城门,现今鬼王已逝,城门却还未打开,郑道年露出担忧之色。
谢苏平淡道:“我去找他们。”
明无应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向方长吉和郑道年:“请你们二位各选一处,迫近阵中的灵宝,越近越好。”
“我也这样想,此阵抽取的是灵宝中的灵力,若是能夺回几件灵宝,也可将阵法削弱一些。”方长吉连声道。
明无应却道:“不,这个阵法,我暂时还不想动它,只是希望你们一东一西迫向阵中,做个样子,牵制一下阴长生。”
郑道年回望而来,辨认明无应的神色,片刻后,率先向西边而去。
在他身后,方长吉虽然不解,却也依言照办,向东飞掠。
酆都修建之时与人间的城池是反着来的,不是坐北朝南,而是宫殿在南,城北在北。谢苏心知明无应要他们二人从东西两面去牵制阵中的魂魄之力,是为了自己能去往北边的城门,而不引起阴长生的注意。
离去之时,谢苏回头看了明无应一眼。
“那你呢?”
明无应站在宫殿扬起的飞檐之上,荧惑守心阵中的血色光芒似乎无法沾染他分毫。
“我留在这里,就是对阴长生最大的牵制,”他笑了笑,说道,“相信我。”
暗色的烟云之下,他眼瞳中幽微的流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有那么一瞬间,谢苏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年之前的蓬莱,回到了明无应伤重,以至于不得不陷入沉眠的那一天。
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他相信。
第139章 死生契阔(五)
谢苏自冥河上御剑而过的时候,看到了水面上漂浮着的无尽尘埃。
随着平都山越升越高,宽阔的地缝几乎让酆都城变得四分五裂,冥河的水将要流尽。最后一点河水覆满尘沙,臃肿地流动,蜿蜒的河床形如一道伤口。
这一眼令谢苏回想起了天河。
天河之中无数的尘世就像水中的沙砾,或是沉降,或是漂浮,全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而空明天高高在上,看三千尘世在天河之中沉浮。
荧惑守心大阵的血色光芒从平都山向下蔓延,已经笼罩大半个酆都城。
烟云转淡,辨别方向并不很难。谢苏御剑从血光的边缘飞掠而过,已经能够看到酆都的城门。
城门内侧并没有鬼面人把守,然而谢苏也没有看到丛靖雪或是温缇。
他回头望了一眼平都山,那漆黑的山巅没入烟云之中,完全看不到阴长生的身影。谢苏却知道此刻他一定身在那团烟云中,牧神剑也在那里。
他收回思绪,御剑下落,落地的瞬间听到了丛靖雪的声音。
“谢苏,我在这里!”
此地空无一人,漆黑巨大的玄铁城门就伫立在谢苏身前,几乎看不到顶。
城门之下,一道雪亮的剑光划过,仿佛空中有一道紫光织成的帘幕被挑开,涟漪扩散,凭空向谢苏掀开一角。
而丛靖雪站在那道紫光之后,沉着地注视着他。温缇也在他身后,在谢苏看不到的紫光帘幕之后,好像还站着十几个人,都裹着披风,风帽遮脸,看不清楚。
这隐匿气息的术法一望即知是丛靖雪的手笔,他在术法一道向来很有造诣,若非主动出声呼唤,谢苏恐怕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发现他是带着温缇躲在这里。
如水般的痕迹在半空中漾动,紫光织成的帘幕在他身后阖上,谢苏开门见山道:“鬼王死了?”
“是,”温缇指着地上一小团灰烬,“他指点了我们开门的法门,但是没有用。”
温缇脸上略微流露出烦躁之意,又抬眼望向平都山,眸中映出血色的光芒。
丛靖雪这术法却也巧妙,从外面丝毫看不出此地有人,自里面向外看去,却是一清二楚。
谢苏看了看丛靖雪身后,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他问话的声音不高不低,那些人中已经有瑟缩着主动摘下风帽的,都是鬼差。
丛靖雪低声解释道:“我们到了城门处,见到这些鬼差相伴而行,想要逃出城外,只是城门封闭,他们逃不出去。城中烟云散去大半,我怕阴长生注意到此处,才用了术法掩盖气息,打算想法子先打开城门。”
谢苏眉头一动,对那些鬼差的戒备却没减去半分。他没有直接去询问城门为何无法打开,也是因为这个。
阴长生用蛊的手段出神入化,而丛靖雪的性情谢苏是了解的,有时怕是比他自己还要容易轻信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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