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起季安时像是说自己的父亲,这位父亲对他言传身教。
“我师尊以前看我头疼死了。”
“不过我聪明,学得好,悟性高,他也不能随便换个徒弟教,还得把传承给我。”
不仅传承给了他,连最后一把刀也递给了他。
他不常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缘分太浅了,他曾经是世家大族的庶出小公子。
被送上仙山是因为家族所需,他们需要一个季家人在仙山中谋事,以期盼整个季家繁荣。
不舍得送嫡子上山修行,于是送了小儿子上去。
但季原初总觉得这事儿很蠢,他能活千百年,凡人不过百年,他护不上。
季家没有繁荣昌盛,三代之后变成了贫民,他孙辈的人败光了家产。
“我看我爹不太懂天道啊。”
天道守恒,不可能让一个家族永远繁荣昌盛。
季原初只要修道突破一个境界,他的心中就只有大家,而无小家。
季家就是他的小家,后来季家前来寻求庇护,季原初无动于衷,不是他无情,而是他“看不见”了。
已经见过苍生之苦,怎么还会看见一个家宅中的小事?
一般季原初说话时,墨凛从不说话,他很沉默。
他这人话不算多,他只听不说,只是从后背紧紧拥住他,有时候会把下巴搁在他肩头。
这就是墨凛的全部反应。
墨凛抱着他,收紧了手臂,突然问:“你还有多久?”
“嗯?”季原初本在想事儿,被问得一愣,墨凛在问他还剩多少寿元。
他以为墨凛不在乎这件事。
墨凛一直无动于衷,好像季原初明天就去死也行,今天怎么突然问他这个。
季原初不大喜欢聊自己寿元,矫情。他挺怕听者会哭,对方一哭他还得去哄。
但墨凛铁石心肠,肯定不会哭,季原初道:“十年。”
墨凛沉默。
季原初看不见背后的反应,盯着眼前摇动的草杆子,自顾自道:“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我这么折腾自己,寿元不多还有十年可活。”
“但凡人可没有了,凡人寿元不多,一两年便要走奈何桥。”
“有时候觉得修行者没必要忌讳谈生死,活了几百年了,也该够了。”
季原初没说全这句话,对于修行者来说,死亡缓慢,寿命绵长,更像是一种惩罚。
连死都要折腾个十年才能死。
“金蝉残片还在你那儿?”墨凛问。
季原初嗯了一声,“用不上了。”
以他现在的寿元,再用一次金蝉就死了,他想过要不把自己困在某一个时间,醉生梦死算了。
但他想了半天,发现自己此生没有什么纯粹快乐的时候。
回到过去也没意思,还不如跟墨凛在这儿折腾。
死在墨大人身下,也算是风流了一辈子。
墨凛环着他的腰,问:“能给我吗?”
季原初身体一僵,像是听到了什么鬼话,他回过头。
墨凛脸上没戴眼罩,跟季原初相处轻松舒服,他不必刻意遮掩自己。
季原初并不怕他这只眼。
季原初凝视着他的紫瞳,他的眼中有个紫点,与墨凛对视时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主人。
紫色瞳孔很璀璨,在这灰蒙蒙的典牧司中漂亮得像是一件珍宝。
季原初在看,墨凛便随他看,坦坦荡荡,无所谓任何人窥视。
季原初看不懂他,要金蝉干什么?
他半开玩笑道:“怎么了?你是打算等我死了之后怀念我吗?”
金蝉的效用是回溯时间,在拿到金蝉前,他知道前人都怎么用金蝉。
有一个修行者死了道侣,他难以从道侣死亡中走出,于是他找到了金蝉,一次次回溯时间。
他重新走过一遍道侣走过的路,与她重新相遇相知相爱。
他尝试过改变死亡的结局,但结局难以撼动,他不可避免地送道侣去死,这样重复成千上万次。
直到他耗尽了自己寿元。
痴情故事痴情种,在谋大事者眼中就是蠢事。
墨凛不像是能干出这种蠢事的人。
墨凛不知道是不是在逗他,笑了一下,笑起来时瞳孔眯了眯。
“是啊。”墨凛道:“给我留个念想吧。”
一阵风吹来。
半人高的草浪迎风而舞,吹得血红草地沙沙作响。
季原初支起半个身子,整个人僵着,一脸不解地看着墨凛。
他的心在跳。
这话要是谎话他都想认了。
他说,他死后,会用金蝉怀念自己。
季原初会死,但他可以永远活在墨凛的念想里。
墨凛说这天下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他,人们提起噬渊之乱只会想起苏九归。
人们提起季原初大概是哦一声,然后叹一句:“那个不老山的叛徒啊,没意思。”
但墨凛会记得。
时间是一条永远奔腾向前的河流,季原初此时处在这个点。
他的未来是死亡,十年之后,即是终点。
但墨凛会逆流而上,他会找到过去的季原初。
凡人的季原初,刚上不老山的季原初,在不老山修行时总是气他师尊的季原初。
弑师的季原初,被驱逐下山的季原初。
入了魔族的季原初,在魔族当值的季原初。
与墨凛相遇的季原初,总是处处给他使绊子的季原初。
死之前的自己,墨凛喜欢哪个,他会回去看他。
拿到金蝉怀念道侣的修行者不是蠢人,这也不是蠢事。
这是最极致的浪漫。
风停了,季原初的心跳没停。
墨凛沉沉望着他,“不行?”
季原初如梦初醒,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那股柔软过去后就是极大的压抑。
他用过金蝉,知道多折磨人,不想折腾墨凛。
何必呢?
人要死,但总要向前看。
墨凛问:“要我用强吗?”
季原初身上有瞳印,墨凛想要他身上什么东西,完全可以用瞳术强取。
季原初:“你能不能收一收流氓样?”
墨凛看出季原初在想什么,道:“放心吧,我没那么蠢要去送死。”
季原初不知他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墨凛这辈子做的最冲动的事就是随他跳下妖境深渊。
他一生都活得极为自律,自从御娘死后,他明白世间规则如何运转。
他是一条魔族养出来的好狗,一直都有这个自知之明。
墨凛道:“让我试试。”
让他试试,他会找出一条活路。
他说得足够真挚,在两位宿敌之间,一向是能弄死就绝不手软的。
墨凛倒想试试看能不能给他的小骗子改条命。
季原初笑了,墨凛不是蠢人,他爱季原初,但没那么爱。
就像是季原初爱墨凛,也没那么爱。
季原初多虑了,准确地说,他是自作多情了。
墨凛不是那个痴情种,他不会在时间的长河中耗尽自己的寿元,他试着找找出路。
找不到可能就此作罢,把金蝉当做一个可以消遣时间的小玩意儿,当生活过分无趣时,他会走到过去看看他。
他这样冷静精明的一个人,一旦开始吞噬寿元他就会停止,季原初不必担忧。
“也行,”季原初道:“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天底下想抢金蝉的人数不胜数,季原初拿在手里用不上,他要是死了,还得担心会不会落入敌手。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送给敌人手中。
放在墨凛身上,总比让魔尊知晓强。
季原初笑得很轻佻,他突然翻身坐起,跨坐在墨凛身上。
墨凛习惯他这样无常,季原初像是个风流的浪荡公子,调戏一般挑起墨凛的下巴,“送你的礼物。”
“第一次会有点疼,”季原初自上而下俯视他,遮住了天上的假日,让墨凛眼中只有自己,“可能你会很乱。”
墨凛被季原初逗乐了,这人嘴不闲着,什么时候都要讨个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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