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夏走到了江听云的面前,他的脚步是轻缓的,动作是趔趄的,只用一根手指便能打到。
然而恰恰是这样的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一拳,再一拳。
就像是给猫咪挠痒痒,殷长夏已经不具备体力,进行凛厉的攻击。
江听云:“……没意义的。”
“你觉得没意义,我却觉得有意义。”
殷长夏身体紧绷着,声音都快要融入到夜雨当中,“我之前就在想,你和陆子珩联手,我一定要暴打你一顿。”
暴打一顿?
不是杀了他,而是打?
江听云:“夏夏,你可真是天真。我做了这么多事,换做别人,早就……”
“别人是谁!?”
殷长夏双眼通红,声音嘶哑难听,“我并不是那些你非要讨好卖乖的人。”
江听云呼吸凝滞,怔怔的看着他,始终没再接下一句。
殷长夏气得狠了,接下来的一拳力气逐渐变大。
江听云却觉得很痛,比宗昙刚才打他的任何一拳都要痛。
暴打他一顿,便代表着他的所作所为,殷长夏会用暴打而抵消,他一直在为他保留唯一的可归之处。
“那些游戏内核,都是你散落的记忆和感情碎片吧?”
“那么清晰,你还想抵赖?”
“你不想被人抛弃,为此……便时时刻刻保持自己的利用价值。”
“可就算不被利用,你之前不也一样能跟我们一起相处吗?”
江听云忽然哑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
哪怕是殷长夏对他做出再凛厉的攻击,都不会让他这样痛。
就是这种态度,像是一刀又一刀,在对他凌迟。
江听云从前没被好好对待过。
而如今终于有人愿意这么做了……
反倒不知所措。
殷长夏:“不管陆子珩对你说了什么,我是想让你回来的,但你为什么非要亲手斩断自己所有的退路?”
夏予澜、洛璃……
江听云回不了头了。
失去鬼核就会完全消散,纵使他没有看到江听云捏碎夏予澜鬼核的画面,但那是江听云怎么可能放过夏予澜?
宗昙也在此刻赶到了这里,正要对江听云动手时,瞧见了下方的殷长夏,只是以力量去强压着江听云,并未立即对他动手。
江听云感受到了身体的重量,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他索性不反抗了,低笑了两声,如冬日里照在大雪地的阳光,毫无温度可言。
“那又如何?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你为敌,当然不能留退路。”
殷长夏眼眶发红:“你不是最会算计的吗?怎么会做损害自己的事情?就因为害怕自己会回头,就斩断自己所有退路,胆小鬼一直是你自己!”
害怕……自己会回头?
江听云很想反驳,但喉咙里就像有一块铅块,将他想说的话全部都堵了回去。
不!
不不不!
那些话将他整个人都撕扯开,露出了血淋淋的内心。
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一处不是在向他人求救。
救救我。
直到所有人都因他的算计和强大,而只是把他当成了敌人。
偏偏殷长夏,他抓住了。
江听云气息紊乱,这场恨意和痛楚却无法休止,他必须要挣扎,这样才能支撑下去。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我必须要被生吞活剥?”
江听云身上的黑雾再度聚集,泪水潸然而下,重新要被那些尖锐的外壳包裹。
蔺明繁:“躲开,他要再次使用怨狐眼。”
殷长夏冷眼看着这一切:“就让他用!他再多的歇斯揭底,我全部承受。”
江听云的动作却戛然而止,三米高的黑雾就此散去。
恨意和痛苦,没有让他失去反抗。
偏偏是温暖。
宗昙回答他:“五百年的恩怨了,当初你算计我,选择当夏家的狗,让我成为了镇棺人,把出逃的我的行踪暴露给了夏家,现在夏家抛下你,也是你罪有应得。”
江听云低下了头,突然间发出笑声:“哈哈哈……”
他的笑声越来越绝望,身上的每一寸,都在被重击,碾碎,然后无法再重组起来。
当初的死法是被蜘蛛撕裂,它们分走的不光是自己的血肉,还有他整个的情感和记忆。
哪怕是用外力和执念,强行让那些分散的蜘蛛组合出身体,自己不也是充满了空隙的碎壳吗?
无法被填满。
无法装入任何感情。
他曾经被夏家如此对待,已经没有了再来一次的勇气。
“那你们要我怎样?”
“原谅吗?”
“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原谅?”
江听云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眼眶通红的望向了所有人。
他因嘶吼而脖颈青筋凸起,完全不像他平日的样子。可到最后,他却极快的平静下来,喃喃自语的问,“怎么原谅?我也想……有人教。”
殷长夏:“……”
江听云看向了宗昙:“你的右手的骨折,不也是被夏家抓回来的时候,进入凶棺之前,就被打断了的吗?你不恨?”
宗昙:“恨。也许有生之年,我都会恨下去。江听云,你我是厉鬼啊,倘若不恨了,不就等着灰飞烟灭了吗?”
江听云嘶哑的笑了两声,显得有些悲凉。
“夏夏,你听到了。”
“他迟早是一颗定时炸弹,没有凶棺的厉鬼会不恨。”
他们从未以这样直白的方式碰撞过,殷长夏纵然早知道这些,但过于密集的危险,暂时麻痹了思考。但江听云不同,他从拿回记忆开始,便一直这样沉溺在痛苦当中。
殷长夏的拳头,忽然间就下不了手。
他在内心里提醒着自己,这绝非是同情,千万不要去同情,但一想到这是夏家所做的事,他就无法不去管江听云。
“那你选择恨我好了。”
“如果非要这样半疯未疯的样子,那就用恨我这个理由,好好的活下来,算计全都朝着我一个人来。”
江听云:“……”
宗昙:“……”
两人皆是陷入了沉默之中,在被夜色和细雨淹没,仿佛他们要一同融入这场荒凉当中。
宗昙:“如果只有恨就好了。”
宗昙看向了殷长夏,内心仿佛是在怮哭。
“你还不明白吗?”
“我是在忍着恨意去爱你啊。”
殷长夏微怔,忽然就失去了言语。他有这个觉悟承担一切,但他们的感情远比这更加浓厚而热烈。
这就是他们所面临的抉择。
宗昙迈过的这个坎儿,极深极沉,是个万丈幽壑。
殷长夏对他而言,便有这样的意义。
宗昙像是火焰,像是红莲。
他灼热的燃烧着,烧得连自己都不剩下。
所以,他喜欢拥有自我的殷长夏,这样一往直前的殷长夏,这样从不逃避的殷长夏,这样闪烁着光芒的殷长夏。
“当初为你取名宗昙,多适合你?”
“就像你这命一样,昙花一现,注定不能长远。”
那些话还言犹在耳,宛如诅咒一般,主宰着他的人生。不管他怎样挣扎,都逃不过那些悲惨。
但唯有一件事,他不受夏家人算计,那边是喜欢殷长夏。
长夏、长夏。
昙花不会在冬天开放。
他的名字于他而言,本身就是一封情书。
这是夏家欠他的,那便用殷长夏还给他。
江听云看了眼宗昙,表情晦暗难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果殷长夏能出现在他的少年时期,那他也一定不要这样卑微苟且,从而换来一丁点儿的垂怜。
他并不想当狗的。
江听云还有最后一个手段,可以牵制住宗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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