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脸上闪过明显的挣扎。在寂静的夜里坐了不知多久,他说道:“前辈,你……你当真不会害我吗?”
太岁似乎不屑回答这问题,只是模糊地笑了一声。
奚平:“那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太岁声音越发轻柔:“你灵窍未开,我能借到的灵气始终有限。我说指点你修行,并不是随口客气,你早一天开灵窍,对我来说就是早一天的助益。”
“这不用吩咐。”奚平说,随后他又像想起了什么,“前辈,要是谁身上有转生木,你能感觉到吗?我一定想办法替你弄一块来。”
“哎,”太岁的声音如一片羽毛,“多谢你。”
奚平行动不比想法慢,下了决心,他立刻爬起来去练习打坐入定了。
他本来娇气又浮躁,打坐不到一刻,必要抱怨腿麻,脑子里要么跑马没一刻安静,要么坐一会人就睡过去了。可是这天夜里,他坚持的时间却出奇的长。
暗处的邪神看着他,感觉在这侯府世子身上看见了“人之初、性本善”一行字。
这小子很容易心软,又出乎意料地念旧。虽然还算有点小聪明,但无甚城府。
他是耍小聪明假装配合,得到教训被迫低头,还是真动了心……一眼就能看穿。
可他还是“人之初”吗?
以奚平年纪,在哪都该能顶门立户了,他却仍是一身的孩子气。这样的孩子气何其荒谬啊,非得是深宅大院里,黄金为土玉为肥的富贵窝里才长得出来。不见天日的烟尘下,多少老弱病残都在泥里挣命,那些侯门相府却把个四肢健全的汉子宠成了特大号的奶娃。
凡可爱,必可憎,世上还有比天真无邪更罪大恶极的么?
太岁冷眼旁观着这位可爱又可憎的永宁侯世子“改头换面”。见他不单早晚知道用功了,还跑到烟海楼里主动借书,大有要悬梁刺股的意思。
翌日晚课后,奚平正在爬烟海楼的书架,忽听耳畔“嗡”一声细响。
太岁:“嗯?”
“前辈,怎么了?”
太岁沉默片刻:“附近有转生木。”
奚平一听,猴似的从书架上一跃而下,下楼来探头张望,只见苏长老正带着一大帮管事重新布置烟海楼。
稻童跟着管事们忙进忙出,擦擦洗洗,还改动起烟海楼的摆件。
奚平听见旁边有弟子小声议论:“这是哪位大人物要来讲经吗?”
“怎么说?”
“内门三十六峰,要是有想挑新弟子的,就会有峰主嫡系……有时甚至是峰主本人亲临讲经,查看新弟子资质。不知今年来的会是谁?”
“你们有人知道那些摆件来历吗?”
“这……摆件好像大部分都是凡物啊。”
奚平懒得猜,直接朝苏准喊了一嗓子:“苏长老,谁要来啊?”
苏准抬头见是他,便笑道:“碧潭峰端睿师叔,明日将至松窗大堂讲经。”
众弟子“哗”一声,奚平就跑到了乱哄哄的大堂里,一边添乱,一边在心里问太岁:“前辈,哪个是转生木?”
太岁道:“西窗台上那几个小摆件。”
奚平偏头一看,见窗台上摆了一排憨态可掬的木雕因果兽,作者把因果兽的神韵抓得很准,形态各异,妙趣横生的。
奚平抬手给那一排因果兽作了个揖:“哟,这不是我救命恩人吗?”
杨安礼笑道:“那都是当年端睿师叔在潜修寺修行,闲时自己做着玩的,离开时没带走,就留在了寺里。”
奚平眼珠滴溜溜地一转,见稻童们摆了不少类似的木雕、石雕,心说:手可真巧,莫非这位大长公主是个炼器道之类的?
太岁在他耳边说道:“别打歪主意,潜修寺千年积淀,烟海楼里处处是铭文。别说你一个没开灵窍的凡人弟子,就算是筑基、升灵想从烟海楼盗物,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
奚平“哦”了一声:“前辈,你需要多少转生木?”
“一点木屑足矣,”太岁沉声说道,“端睿老怪是玄隐山周氏第一人,据说已经升灵圆满,不要在她眼皮底下造次,至少等她走。到时管事们会令稻童将这些东西撤回库房,我会教你一个偏门的符咒操控稻童,趁机弄一点转生木屑出来。世子爷,就看你敢不敢为了老鼠巷里素不相识的人冒这个险了。”
奚平果如他所料,二话也没有:“嗯,我试试。”
太岁:“千万小心。”
他话音没落,就见奚平走上前去,直接对杨安礼道:“杨师兄,我看见因果兽亲切得很,木雕给我一只成吗?”
太岁:“……”
杨安礼也一愣,脱口道:“这不是仙器。”
“知道,仙器我能要吗,我有那么不懂事吗?”“懂事”的奚世子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凑上去跟杨安礼睁眼说瞎话,“我跟因果兽有特殊的缘分,原来天机阁的赵尊长就给过我一只,它跟我可好了,还救过我一命……怪想念的。”
杨安礼目瞪口呆,还从来没遇到过提这种要求的:“这……”
奚平就说:“不行也没事,明天端睿师叔不就来讲经了吗?我问她讨。”
杨安礼:“……”
不是,端睿大长公主是你家二姨怎么的?
“给他拿一只吧,老祖宗当年在潜修寺里留了几百件木雕,都是她老人家不要的,反正也摆不完。”路过的苏准摆摆手,“她不会计较这个的——小子,回去不许四处显摆,不然人人都来讨我可吃不消。”
苏长老听说奚平在人间的“壮举”,早知道他是头天生没长“敬畏”那根弦的神兽,支将军面前都口无遮拦,没准真能干出朝端睿大长公主要玩意儿的事……支修奇了,哪招来这么一位奇葩?
奚平蹬鼻子上脸:“谢谢苏长老!我要最胖的那只。”
太岁:“……”
怎么这也可以?
这时,忽听有人说道:“苏长老,请问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定之龟’吗?”
周樨赞叹地站在一座石台旁边,只见石台上放着个三尺见方的大铁盘,上面悬着弦,有粗有细,弦上悬着一只镀月金的龟,栩栩如生。
烟海楼的弟子们围上去。
“殿下,这是什么?”
“此物名叫做‘一定之龟’, ”周樨说道,“‘龟’同‘规’,也同‘轨’。图纸是早年端睿大长公主亲手画的,据说能回答人间一切不解之谜,可惜一直没人能成功做出来——长老,这是仿作还是雕像?”
“是仿作,”苏准说,“降格仙器,镀月金龟体内设有灵阵,能听懂人话,问它一个问题,弦响三声是肯定,响一声是否定。太复杂的问题自然回答不了,不过你们这个阶段还是可以的。往后在修行上有什么不解,找不到师兄们问,可以翻找典籍,也可以来问神龟……不过这东西毕竟只是降格仙器,只能回答‘是否’,注意不要问太模糊的问题。”
苏长老说着,轻轻地敲了敲金龟的头:“今天膳堂给管事们准备的消夜里有八珍豆腐羹吗?”
铁盘里释放出细细的白汽,金龟闻声而动,轻轻地摆了一下尾巴,一根弦“嗡”的一声。
没有。
“可太好了。”苏长老不知是不吃“八珍”还是不吃“豆腐”,总之大大地松了口气,又对弟子们笑道,“都看懂了吧?问题可以大声问出来,要实在不想让人听见,自己默念也可以——只是默念须得心无杂念,集中精神才行。”
有人问道:“长老,神龟都可以问什么?”
“什么都行,修行上的不解、日常琐事,甚至凡间亲属是否安好。”苏准说,“可有一条,不得问玄门忌讳的事。要是不清楚什么犯忌的话,你那问题最好只专注你自己——别随便打听别人的事,比如‘罗师兄今天心情好不好’之类,那可是会触碰别人的灵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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