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兽顺着残余灵气,一路追到了沽州的赵氏旁支。赵家树大根深,除了在金平的本家,宗亲遍及整个大宛,几乎各州府都有赵姓旁支,何等势力。气昏头的北分部都统当即要搜检,眼高于顶的沽州赵氏哪里肯依?双方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仙器与降格仙器乱飞,意外暴露出了沽州赵氏私自豢养的未登记修士。
这不是邪祟,什么是邪祟!
沽州北请求别处天机阁分部支援,但此事难办就难办在,人间行走中赵家人太多了,沽州这一冲突,各地分部不管有事没事,都开始分裂紧绷。
庞戬正焦头烂额时,七月初十夜里,狂风刮到了金平城。
金平城新修的车道上跑过拉脚的人力车,车夫顶风累得气喘如牛,醉醺醺的寻欢客被这怨气冲天的邪风抽了个嘴巴,茫然地睁开眼。
天机阁总署中,门上历牌在“晴好”和“大风”两个状态里来回乱跳,打盹的因果兽都奓着毛站了起来。
庞戬沽州那边的破事还没理清楚,就听说苏陵天机阁分部联系不上了——苏陵天机阁分部的都统就是赵家姻亲!
抵达金平的狂风扫过天机阁总署,“哗啦”一声,房檐上的青铜辟邪铃响了一声。
庞戬心头一紧,却听辟邪铃只动了一下,随后那些无舌的青铜铃也在犹豫当响不当响似的,只“沙沙”地晃动,好像不祥的絮语。
“总督!”
一个蓝衣人间行走横着飞进了院里:“心宿塔赵卫长不知所踪!”
庞戬:“不是之前就让你们暗中盯着吗?”
“是,”那蓝衣道,“但他身上有内门来的未登记仙器……”
庞家一摆手打断他,这时候就别解释了:“青龙塔不容有失,你去永宁侯府,把奚悦叫出来,让他先去给我镇着青龙心宿塔。报朝廷,立刻找几个兄弟进宫护好陛下,金平赵家给我围了,金平护城法阵全开。叫开明司能动的都出来支援,还有……”
“是。”
庞戬斟酌片刻,沉声道:“致信庄……致信白令,陆吾那帮搅屎棍不管在干什么,都给我暂停,回来平事!”
那人间行走应声走了。
庞戬深吸一口气,从芥子中摸出一盒筑基丹以及他的护身符——当年他进天机阁时支修给他写的担保书——他借此定了定神,又揣回怀里。
庞总督在天机阁百年不是白混的,除了明面上的消息,他其实还收到了两封叫人倒抽口凉气的密信,不知真假。
“传闻内门封山,个中情况不得而知。”
“传司礼大长老殒落!”
蝉蜕长老殒落,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
庞戬打了个寒噤,大宛灵山落成、国立之后,上千年来闻所未闻。
东海那事不是五年前就平息了吗?
奚悦接到命令时,正独自坐在侯府的门房里。
老夫人的寿宴散了,宾客早就各自告辞,除了后院还在唱戏,府上已经安静了下来。奚悦叫守门房的下人去休息了,自己拿着一卷法阵典籍在灯下看,半宿没翻一页,他把书页一角卷成了蒜皮。
感觉到有人御剑而来时,奚悦猛地抬起头,脸上喜色还没浮出来就看清了来人宝蓝色的长袍,眼神又黯了下去。
听完那蓝衣传话,奚悦习惯性地一言不发,只淡定地点了个头。然后他从摸出一把灵石,飞快地在侯府内外布了一圈法阵,布阵布到角门的时候,却看见侯爷独自一人站在那。
永宁侯爷头发已经花白,肩背却依旧挺拔,韶华早走了,他留下了风姿。夜风暴躁地荡开了他的广袖,他正抬头望着角门墙头。
奚悦走过去,朝侯爷一躬身。
永宁侯没回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道:“你那不成器的大哥以前每次半夜鬼混回来,都只敢走角门,我就带人在这堵他,一堵一个准……今天没堵住,怕就是不来了。”
奚悦长眉轻轻一抖,平静的表情差点没维持住。
“有事是吧?”侯爷转过身来——他动起来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老态,行动不像以前那么果断了——侯爷拍了拍奚悦的肩,“去吧……去吧,我就觉得这股妖风味不对,自己当心点啊,忙完给家来个信报平安,啊。别照着那混账长……”
奚悦正要说什么,突然感觉到一阵诡异的灵气波动。
半偶以灵石为食,比人……甚至寻常修士对灵气都敏锐得多,他倏地抬起头,见整个金平城的灵气正在往一个地方急速汇聚——广韵宫!
奚悦来不及多说,将身上芥子解下来,多年来收藏的降格仙器一股脑地塞给侯爷,循着那灵气汇聚之处追了过去,结果半路上就被庞戬截住。
庞戬单手抓住半偶的后颈,将那比同等身形的凡人轻三成的身体轻飘飘拎起来,拍向心宿塔:“让你去守青龙塔,别过去,有人违规在凡间筑基!”
“啪”一声,狂风吹碎了一盏蒸汽风灯,广韵宫上空浓云浮起,隐约有电光闪过。
青龙心宿塔卫长赵誉此时就在广韵宫内库中,他拼齐了《浮山海市图》的最后一块残卷——当今天子克己勤俭,唯独爱收些文玩古画。先帝在的时候不敢,如今继位才算微微松了口气,各地马屁精知道了,常常替他搜罗,这幅残卷就是今年的靖州贡品之一。
那画在凡人眼里,只是个值点钱的古董而已,周桓赏玩过几次就扔进了库房。赵誉虽然可以轻易潜入天子内库,却一直没敢动——庄王知道他在找这幅画。
幸亏老天爷助他,庄王一直没回京。
赵誉深吸口气,用自己的灵气将四分五裂的残卷缝合在一起,灵气扫过千年古画,图中所绘的天光云影流动起来,飘渺的浮山上闪过怪影妖踪,整幅画“活”了起来,大能本命法器被他据为己有。赵誉深吸几口气,拿出早准备好的筑基丹,一口吞下。
他不能再耽搁了,内门传来消息,赵家的天——司礼大长老塌了,这必是赵氏一族的大劫。老祖宗让他们早做准备,能筑基就筑基,平日里私藏的灵石不要吝惜。
宫里降格仙器很多,皇帝内库里有许多蓝玉,被赵誉一口气吸干了,贵人们一应养生的仙丹灵草也没放过。
他的神识前所未有的强横,顺着广韵宫扫了出去,堪堪赶到的天机阁蓝衣半仙一照面就被他从剑上掀了下去。一时间,赵誉产生种错觉,好像整个人间都只是一副画作,而他高高悬在画布之上,提笔就能生杀予夺!
金平……
下一刻,他飞快地在“画布”上锁定了皇帝周桓。
筑基修士一个转念,已经欺到了被狂风惊醒的新皇身边!
就在这时,一道挟着火光似的箭射穿了赵誉伸出去的手,箭矢擦过凡人皇帝身边,惊呆了的周桓毫发无损。
庞戬一声长哨,几个蓝衣落在赵誉周围,将他团团围了起来。
赵誉微微一甩手,被破障弓射穿的手心毫发无损地自己长了回来:“总督大人。”
“赵誉,”庞戬先一个芥子护住了凡人,这才背着手转向昔日同僚,“你与我脚前脚后进的天机阁,都是苏长老一手带出来的,如今也算资深了,未经接引,擅自在凡间筑基,险些伤及凡人,你该当何罪?”
赵誉一笑:“庞大人,别装糊涂啦,我知道你耳目灵得很,内门出了什么事,各地赵氏出了什么事,你不知道?”
庞戬:“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赵家宗亲姻亲到处都是,别说沽州,就是宁安赵氏的九族都牵连不到你,你疯了吗?”
赵誉听完,只是笑了一下:“你懂什么?”
他庞戬只是一条无牵无挂的看门狗,父母都不知道是哪个山旮旯里出的乡巴佬,族谱祖坟都找不着的货色。他眼界一辈子被局限在凡间,与那苏准一样,名为玄隐外门,实际连玄门的门都不知朝哪里开。
朝菌不知晦朔,他根本就理解不了“蝉蜕”对一个家族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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