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态度温和,给了赵檎丹可以商量的错觉,于是赵大小姐苦苦央求道:“师兄,咱们何必要攀附项家这些乱七八糟的旁支?守着咱们自己家的秘境不行吗?求求您了,跟我爹说,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夜以继日……”
那筑基摆摆手,像平时一样笑盈盈地说道:“说什么呢,咱们家丹丹哪是吃苦的人。”
赵檎丹忽然愣住了。
她刚进天机阁的时候,正赶上大宛动荡,到处都是不怀好意的邪祟与被邪祟蒙蔽的老百姓,师兄们伤药灵石一袋一袋的消耗,天机阁人手紧缺。
人人都狼狈,只有她被师兄们护着。
当时他们就是用这种语气说 “那地方腌臜,别让丹丹去” “刁民棘手得很,这种脏活别叫她”……
原来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宠爱,当了娇花享受了呵护,担待她的人心里都有笔账,时机到了,是要偿的。
那筑基一弹指,一道清心符并一道昏睡符叠加在一起,飞进了赵檎丹眉心,不由分说地将她放倒了,收了她的灵石和剑。他很轻柔地摆摆手,风便卷起赵檎丹,将她妥帖地送回房,神识周到地在她房中一扫,香炉、冰笼便都自动点燃掀盖,连自鸣钟的动静都微弱了三分。
然后他又在外面加了一道禁制,保证里面人插翅难飞,冲旁边来给大小姐送东西的小厮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
“灵石就别给她了,她暂时也用不着,”那筑基怕惊了谁的好梦似的,声音压很低,“水果交给丫鬟,让人用冰上镇上,这鬼地方太热了。”
呆头呆脑的小厮——徐汝成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眼观鼻鼻观口地跑了,心里唏嘘不已,感觉这一段跟他小时候看的戏文情节对上了,闹了半天不光戏里的大小姐没自由,天机阁的大小姐也没自由。“大小姐”这仨字就不是什么好话。
这时,他耳边毫无预兆地响起了太岁的声音:“赵家人还挺有眼光。”
徐汝成面无表情:不速之客又来了。
大宛那边给他们发了一种神秘木片,铜钱大小,不能用任何东西传送,是有专人亲自送过江的,把血滴在上面,就能在灵台上随时沟通一个神秘莫测的“前辈”。还能在不方便动用灵气的时候,通过这位前辈联系其他带着木片的同僚——当然,只能在国外用。
木片有限,总共只给了几个管事的,徐汝成刚拿到的时候觉得荣幸极了,特意沐了浴更了衣、把准备好的自我介绍背了好几遍才滴血,就听见了一个让他脑仁疼的熟悉声音:“你再磨蹭我都快等睡着了,惊不惊喜啊,徐香香?”
徐汝成没有惊喜,惊呆了,当场觉得天灵盖被一道雷劈裂了:期待了半天的前辈怎么是这个骗他发心魔誓的糟木头精?主上和白先生居然也被他迷惑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同僚们都被这邪神灌了迷魂汤,私下里说那位代号“太岁”的前辈如何靠得住,什么“虽然寡言少语,但有问必答、高深莫测”……神他娘的“寡言少语高深莫测”!
这缺德带冒烟的邪神给他起了八百个外号,一闲了就跑来消遣他,专挑各种尴尬时候出现,徐汝成小解一半被他一嗓子吓得把尿呲鞋上好几次,活生生锤炼出了一张听见什么都能不动神色的脸。
徐汝成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问道:“有什么眼光?”
“看上余家了,”奚平道,“不瞒你说,我也看上他们家了。”
徐汝成心说:怎么着,你也想嫁丙皇孙?
奚平感叹道:“全国三成的镀月金,外加灵药,你说他们家得有多少钱?”
炼镀月金的熔金炉是要灵石的,国库会拨款,这里面猫腻多了;而灵药要卖给仙山,当中虚报、抬价、以次充好都不必说,仙山之外流到黑市上的药材更是血赚。
而钱多还是一方面,能玩得转镀月金和灵药的,在东衡三岳的人脉绝对超出一般人想象。
赵檎丹她爹说得没错,要不是余家自卑于没有底蕴,老惦记找个“清贵血脉”装点门面,赵家还真是高攀了这“穷乡僻壤”的暴发户。
徐汝成没跟上他乱弹的歪脑筋,只说道:“多少钱也是折辱,那可是堂堂天机阁的人间行走啊……我说前辈,她一会儿醒了,可别想不开真寻了短见吧?”
奚平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倒不至于,你没听她说还要‘好好修炼庇护家族’呢。”
再放狠话,只要她还没动“恩断义绝”的念头,愤怒也不过是应有的宠爱没得到,撒娇耍赖而已。
撒娇能有见血的阵仗么?
奚平话音一转:“不过赵家这样卖姑娘,确实难看。”
徐汝成感觉这太岁虽然人品约等于没有,偶尔也能说几句公道话:“听说是免试进的天机阁,唉,十年一届潜修寺,能免试进天机阁的一巴掌数得过来,可惜了。我看她凡间爹娘正当壮年,她必也没多大年纪,赵家宗族作的孽怎么也怪不到她头上,倒让个小女孩子替他们担苦果。”
“可不是,你说这叫什么事?”奚平浮夸地附和他,语气不憋好屁地轻柔了下来,“英雄,我有一个主意,能救美人于水火,你要不要试试。”
徐汝成:“……”
他有不祥的预感。
赵檎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楚国的秋老虎凶猛,临近八月,鸣蝉依旧在聒噪地叫嚣。然而暑气却一点也浸不到她的小院。她这里冬暖夏凉,舒适极了,像个金丝笼。
她是笼中鸟、盆中花,他们还收走了她的剑和灵石。
半仙没有灵石,画个符都只能从周遭环境里抽灵气,效果怎样都还另说,此地是赵家秘境,她这头灵气一动,秘境立刻会把所有人都通知到。
她寸步也难行。
这时,“吱呀”一声,她的贴身侍女闷不作声地走进来,将冰镇的果盘放在她手边——那“丫头”今天不知怎的,含胸低头,走路还顺拐,放果盘的时候“咚”一声,格外笨手笨脚。
幸亏大小姐魂不守舍,没注意到。
赵檎丹面无表情道:“他们叫你来给我浇水喂食了?”
平时伶俐得要命的“丫头”被她突然出声吓一跳,嗫嚅着没吭声。
赵檎丹懒得跟下人一般见识,冷笑一声:“出去。”
“丫头”没动。
赵檎丹不耐烦地扭过头:“我说让你出……”
就见“丫头”突然上前一步,从袖中摸出一袋灵石:“大小姐,你跑吧!”
赵檎丹惊呆了。
“丫头”道:“灵石是我偷偷藏下来的,够你用的。大小姐,我知道你的志气,何必为他们屈就?快跑吧!”
她声音捏得又尖又细,说话还快得走了调,赵檎丹硬是没听清:“慢……慢点说,秀玉,你嗓子怎么了?”
与此同时,奚平在伪装成丫头的徐汝成耳边低声道:“再捏着嗓子说话,我咒你变不回来。”
徐汝成:“……”
人生实难。
赵檎丹打开那袋灵石,见其中白灵到青矿俱全,能应付各种场合,想得还挺周到。
大小姐不由得心里一酸:潜修寺里九公主都得自己梳头,她习惯了,回家也不大需要人贴身伺候,看见人多还烦,再加上她一个心高气傲的天机阁半仙,跟这些没离开过深宅大院的小丫头们没话聊,一直是个好伺候但不亲近的主子。
她没想到,自己正眼都没看过的小姑娘竟肯为了她冒这么大风险。
然而赵檎丹沉默片刻,还是将灵石口袋压住藏进怀里,她仰头看了一眼困住自己的小小院子,苦笑道:“好丫头,多谢你,可是你再给我偷一屋子的灵石,我也破不开门口筑基师兄的禁制,更别说进出秘境也不可能不惊动别人。”
“我听说仙人们的铭文若是胡乱摆放,可能会炸开,咱们这屋子里外可有不少铭文,大小姐,你看。”小丫头——徐汝成按着奚平给他出的馊主意摊开手,掌中是一块他从墙上抠下来的三等铭文,“到时候院里一着火,你就趁乱跑,我们下人平时进出有特殊手令,你拿着,可以从秘境里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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