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皎和江景行两人悠闲漫步走在回小院的路途之上。
至于谢桓,当然是借着千年不遇的良机,打着商量谢容皎大典的幌子,和朱颜一道回了虚静观。
虚静观近日一月三十天内有三十次大门是为着谢桓专门敞开的,光明在即,当浮一大白。
“我在成圣后,入了谢离在塔中设下的环境,见到他的一丝神魂。”
谢离其人,光光是在嘴中咀嚼这两个字,就像是念着一段荡气回肠,绕梁三折的传奇。
怪不得阿辞入圣的天象都出来了,仍在塔中停留好长一段时间。
江景行心道管你谢离谢合,谢团谢圆,我只要我的阿辞没事就好。
当然谢容皎显然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谢离这个人,必是谢离和他说了什么要紧之事,才叫谢容皎特意一提。
江景行笑道:“怎么,真人是不是很——”
他忽的卡了壳。
世人传说里,谢离仿佛生来应该超生入圣拯救天下,简直是千挑万选之中几千年来最得天道青眼的圣人,浑身上下打满金光闪闪的传奇标签。
却连他脾性如何,相貌美丑,喜何厌何只字未提。
殊不知谢离也是人。
人活在世上总该有点为之而活的东西。
但凡有点为之而活的东西,总该有点活气喜憎。
江景行硬是憋出一个和谢离捆绑在一起两千年的形容词:“是不是很传奇?”
谢容皎回想半天,记得谢离似乎除了比起常人长得俊些,冷淡一些,但没在自己衣服上大摇大摆张扬绣上“我是传奇”四个字,遂摇了摇头,道:“他给我看了一张星盘。”
江景行眼神蹭一下亮了一个度,看上去很像和这位素未谋面的初代凤陵城主念叨念叨平生,论一论他这十数年来研习紫薇的精髓。
然后很有可能将谢离气得一个白眼倒仰过去,死活不肯相信这个除了脸长得好看以外一无是处的年轻人竟然能成圣。
老天无眼,莫过于此。
谢容皎一对上江景行双眼,便冷然道:“没有独门秘笈,不传妙诀,只是一张很普通的盘。”
一张很普通的盘。
谢容皎想,比起“刑克六亲,乱世圣人”这些大起大落的词语来讲,谢离兴许更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的命盘。
一张普普通通,经历着所有普通人皆会经历的生死离别,爱憎会,求不得和无数喜怒哀乐,最终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带着遗憾走向生命尽头的命主命盘。
只是普通人的遗憾,尚且有个盼头,盼着百年之后儿孙来给自己坟头恭敬上三柱清香,带着子孙平安,阖家兴旺的好消息让自己含笑九泉。
而谢离的遗憾,却早早随着凤陵城这座城池名字的来源,随着长明灯的亮起,随着城周山脉的累叠而起永远飘荡在天地之间,纵然圣人之尊,翻手云雨,一样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毫无区别,无能为力。
“那初代凤陵城主还真是——”江景行思及谢离四舍五入也算自己半个祖宗,赶忙改口,真情实感道,“对术数一道极有兴趣。”
费尽力气留一道神魂跨过两千年的时光长河,只为给后人看一张普普通通的盘,江景行自认不是很理解谢离在想什么。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传奇吧。
要是他把这点痴性放在血脉中遗传给阿辞该有多好,江景行扼腕长叹,这样他就可以和阿辞在晚上秉烛畅快大谈紫薇,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等等——
晚上大好的时光,用来谈论紫薇实在是太浪费。
这样说来,还是须得感谢这位初代的凤陵城主未将这一点骨子里的天性遗传给阿辞来得好。
江景行忽然有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饶是谢容皎对江景行了如指掌,一时间也猜不透他这九曲十八弯一般的想法,轻轻甩了甩头将种种思绪抛去:“不过这些不重要。”
逝者已逝。
这句话固然残酷,也是真实。
谢离的故事和他的种种遗憾唏嘘一同静止在两千多年之前的时光当中。
无力回天。
可他和江景行的故事不过刚开个头,还有繁花锦绣般的很长很长一段路要走。
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谢容皎道:“我身上的凤凰气机自然也是要传给后代人,以防天下再来一场浩劫的。”
江景行很想捂住谢容皎嘴说一句童言无忌,可惜他脑子原来荡漾在晚上那些破事上,一时不好使,手也迟上一步。
谢容皎眼里生动起来,唇间流泻的笑意带着微微促狭的味道:“等那时候,我一定要留下两张盘给后人看。”
江景行满头雾水。
但不妨碍他的欣喜:“这很好,不过阿辞你倘若不会告诉后人盘里有什么,岂不是很丢你这个先辈的面子?”
江景行乘势而上,循循善诱:“不妨阿辞你和我一道研习紫薇?”
虽说夜里时间宝贵,不可轻易浪费,白天总是有花不完的光阴的。
圣境眼里的世界,向来是很闲的。
谢容皎僵住。
他许久之后,极其勉强缓慢地点了点头。
也许等自己两千年后的那缕神魂等得太无聊,也可以将这作为一段谈资笑说给后人听。
想想不失乐趣。
谢容皎尽力搜寻着理由安慰自己。
江景行握着谢容皎的手,有种不可遏制的冲动。
想立马跑到谢家祠堂里去给谢离多上几柱香,多供几盆瓜果。
第134章 谢容皎番外(三)
陆彬蔚办事果然令人放心,不愧是能安安稳稳打理两年北地朝堂, 既没让朝臣悲愤触柱, 以死进谏, 也没让谢容华怒而拔刀血溅朝堂的人。
相较之下, 原该是最操心劳力的两位正主反是悠哉悠哉, 整天闲得在凤陵城主府中赏花逗鸟, 谈情说爱。
“不,我不回城主府。”谢桓坚定向朱颜表态,顺便不忘抱怨一句, “观主是不知, 府中的花全被他们两个人看秃了, 莫非我回去要像那些花一样自寻死路嘛?”
怨念可谓非常深重,从字里行间飘出来, 恨不得绕满整座虚静观。
朱颜听他这般说,不禁莞尔道:“不过是到了花期而已。”
眼下五月正值初夏时候, 寻常春日的花卉自该是一番凋谢轮回。
只惨了谢容皎和江景行白白背这一口锅。
不过想来以江景行最近喜气洋洋, 见谁都觉得亲切可爱, 恨不得下一秒给他塞个红包的状态,应当也不会太计较背地里谢桓给他扣上的锅。
呵。
阿颜就是心地太好,看谁都觉着可亲可爱,连那个姓江的都百般寻着理由为他开脱。
谢桓悻悻然想。
殊不知他这种心态,与当年群芳会上看朱颜一举一动, 一言一语, 哪怕是看着比斗发呆和一个简简单单的“嗯”字都觉得是返璞归真, 妙到巅峰。
当然被江景行试图打醒过。
就是没能成功。
思及此处,谢桓更给江景行在心中记上一笔,碍于朱颜的面,只能违心道:“确实是我错怪他们了,还是观主想得周全。”
正当他琢磨着应怎么自然而不失深思熟虑的吹捧一下朱颜时,只见朱颜自榻上起身,笑道,“大典将近,阿桓你不在城主府总是不妥当,我与你一道回去。”
恰似种种苦难散去以后,这方天地自然间所能表露出最美好无法用言语表示的景色,唯独心中的震撼久留不散。
谢桓一时间不敢说话。
他素来有决断,绝不是什么犹豫踌躇之人,可此事却关系太过重大,几乎夜夜缠身入梦,让谢桓犹自不可置信。
朱颜似看出他所想,释然笑了一声:“我少年时与阿桓你皆太过骄傲自负,连命尚且不信,更何况是自认挣出束缚,实则始终摆布在他人手上的命运?”
她言语似冬日飘下的雪,春日柳树飞的絮一般清淡不着痕迹,对谢桓来说,恰是出奇的有力,将他浇得沉默下来,不知所言。
朱颜所说,何尝不是他当时所想?
甚至于谢桓得知真相时也恍恍惚惚想过,倘若不是谢庭柏的一手有意安排,他当真会与朱颜相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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