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行沉思着,目光忍不住下滑到腰间八极剑,似乎很有试一试亲身尝试一下的冲动。
好在人心本善。
想到谢桓一起陪他逃过的课,听过的琵琶,挨过的骂,顶过的锅盖和抄过的作业,终究是对一个即将被爱情冲昏头脑,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傻子的恻隐之心占了上风。
江景行自认为极有牺牲情怀地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朋友一场,我就算把群芳会魁首的名头拱手让你又如何?”
谢桓激动到嘴唇哆嗦,夹杂的颤音几乎让他吐字不清:“好好好好好!我等会儿把平康坊买下来送你!啊不,我把凤陵城送你也行!”
看千百楼主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估摸着是很想找根眉清目秀的柱子一头撞死,下面地府阎王问冤情的时候,声泪俱下告诉阎王自己下辈子想和江姓谢姓之人离得越远越好。
江景行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拎着谢桓的领子把他摇个七荤八素,喊道:“清新一点!你想被你伯父打死我没意见,别拖上我,让我被我爹一起打死给你黄泉路上作伴!”
谢桓坚定握住江景行那只没拎着他领子的手:“好兄弟,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没齿难忘。”
谢桓做到了。
江家大厦倾颓,江景行出逃在外的时候,是他一面顶着周室,一面顶着谢庭柏的双重压力,替江景行做掉无数追杀他的人。
当然他们的兄弟情谊没能保持到最后。
在江景行这个老不要脸的拱了谢容皎这颗白菜的时候,谢桓差点没忍住一剑结果他的冲动。
当然很悲催,被他自己的亲儿子女儿唱双簧给拦了下来。
那时候的千百楼主还未因家族的落井下石,甚至于威逼利诱,连哄带骗的从他口中探听江景行消息,将从前埋下的重重矛盾一同引爆,炸出一片不可收拾的局面。从而与家族一刀两断,负气远走西北。
他们皆是九州北荒,这天下之间最耀眼的少年。
因此对同辈,对天下,对这世道充满轻慢鄙薄的高傲之心,区区群芳会魁首的荣耀不值一提,说让就让。
不过六月的天,兄弟的心。
谢桓怎么也没想到江景行打着打着因力求逼真进了状态,一不留神使出杀招。
自己也打着打着不肯服输,和江景行拼了个平手。
两位镐京最潇洒的少年,在擂台上狼狈得不如乞丐。
他们鼻青脸肿,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不是手折就是脚断,却躺在擂台上放声笑起来。
仍然很潇洒。
事后朱颜看着谢桓带着群芳会首的荣耀光环来问她名姓,破天荒地克服脸盲,从少年眼里一点和那天下午一模一样的光认出来,依旧是微微失笑,缓声报了自己姓名。
君前谁敢夸朱颜的“朱颜”。
他们后来有很多很多段机缘巧合到让人相信缘分的偶遇。谢桓却只喜欢这一段。
因为只有这一段,是未经过谢庭柏插手,最天意安排,也最纯粹美好的真正缘分。
第132章 谢容皎番外(一)
那九州的一场大难过去以后,凤陵城中高塔也自然而然随之熄灭, 除却寥寥知悉内情的几人, 天下间大部分修行者和百姓也没品出什么不对。
毕竟那时候要不是忙着奔赴北荒, 驰援各地, 要不是忙着紧闭门窗, 在屋子里面提心吊胆, 想看见委实也有几分难度。
关掉高塔灯光的谢桓没其他考量,想得很简单:有高塔这么一个亮得能照亮半边天下的东西存在,修行者可以昼夜不分, 一夜不睡倍精神, 城中居民还要不要睡下去?
万一久而久之, 凤陵城中居民出门见人就要顶着两只大黑眼圈,神采奕奕皮肤平滑的反而没脸见人, 他这个凤陵城主还要不要脸面,要不要当下去?
高塔没能安安生生杵多久, 在熄灭的第二年很快又在光亮大放, 自探入云端的塔尖之中爆出璀亮耀眼一团明光, 甚至于驱散四周云气,遥遥与天边骄阳相呼应,仿佛是金乌现世,明日二轮。
所有修有所成的大修行者皆心照不宣停下手中做着的事物,如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向南边凤陵城方向看去, 有人感慨呓语道:“二十年啊。”
不知他想感慨的是二十年这段光阴漫长, 为时不短, 还是二十年这段光阴对修行者本身超乎常人许久的生命来说,实则平常如许,司空见惯。
不负他们期望,在凤陵城高塔乍然光明大放之后,南边天空原本累累叠叠的白云一层一层散开,似在为着什么惊人事物的出现而知情识趣退却。
只留下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五色神光则如凤凰尾羽,浩浩荡荡铺满了半座天空,光彩绚丽之下,似是天空幕布被打开,露出坐落于三千世界之上,西天极乐神佛妙手打造的重彩琉璃天。
谢家的那位世子,成圣了。
当然,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后来如同蝗虫流疫一般席卷九州,占据人们茶余饭后所有闲聊时间的不是谢家那位世子成圣之时年方及冠,是如何的气运之子天选之人。
而是他和圣人那本极尽张扬之能事送遍九州的合籍大典请柬。
再想到江景行成圣时几乎一模一样的五色神光,不由让人们纷纷感叹,谢家世子和圣人真是一段命定缘分,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道侣。
不得不说,这大概是所有流言中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谢容皎成圣后,发现自己并没有走下凤陵城的高塔,反而是兜头撞进了一个幻境。
他倒是很淡定,毕竟成圣那么玄异的事情,没人说不能有个幻境等你。
至于江景行没遇到过——大概是忙于在镐京数十万守军中思考该以如何潇洒的姿态逃命,这时候来个幻境,才是真正要他命的。
谢容皎打量一圈,发觉周围的环境很熟悉。
直到看到那座熟悉的高塔谢容皎方回味过来,若是在此地地势上增添环绕山脉,再加上凤陵城主府的重楼高阁,飞檐流榭,俨然又是一座凤陵城。
“我等你许久了。”
站在高塔之前的青年对他说。
那青年也是谢容皎眼熟的一身红衣凤翎,只是不同于认知里凤陵谢家人一贯俊美艳烈的长相,青年的眉目虽也俊挺高秀,始终带着如披冰雪般的冷冽淡漠,哪怕是红衣凤翎,依然拱得他如冰川上的星辰,荒原上的月光,美则美矣,却冷得没有人气。
两千多年,确实是很久。
谢容皎想。
他知道了青年的身份。
两千多年不变的凤陵高塔让谢容皎灵光乍现,认出他所在的城池。
倘若凤凰不曾身死,自然不会有凤凰埋骨之地所成的山脉。
而凤陵城主府,也未来得及建起来。
只是在称呼上有点尴尬,谢容皎略算一算他与谢离的辈分,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他到底不是江景行那种抄祖训抄到倒背如流之人,实在数不清楚凤陵城主到底换个几代。
倒是谢离先说话,他似是看破谢容皎的心思,语声清寒:“辈分上不必太过纠结,左右凤陵城一脉并非是我所出。”
不愧是当了千古传奇的初代凤陵城主,一开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平地放出这样一个晴空霹雳。
和江景行待久了难免近朱者赤。
比如谢容皎此刻。
他第一个念头竟是起了坏心,很想把这件事情写在纸钱上告诉地底下的谢庭柏。
什么誓死捍卫的谢家嫡系,凤陵城的正统血脉——
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谢离怕他不信,好心问道:“你要看一看我的命盘吗?”
国师是这样,谢离也是这样。
难道早些年前,他们那时候习惯性招呼“你要看看盘吗”代替“吃了吗”,还是他们总觉得晚辈必定和他们一样多才多艺,一边修炼一边练剑,业余时间不忘搞点紫薇星盘一类的玄学。
谢容皎实诚回答:“我看过。”
刑克六亲,无父无母,夫妻缘浅,断子绝孙。
谢离理所当然点点头道:“所以你看过我的盘后,即知你们确实不是我亲身所出。”
凤凰留下的凤凰真血分为两份,一份给了谢离,另外一份则留在长明灯之中另觅后辈中的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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