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关只能靠谢容皎自己走过。
凡事若是太过,必遭天妒。
姬煌慢吞吞从地毯上了站起来。
满殿的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能居于紫宸殿的宫人,自然是姬煌心腹。
既然是姬煌心腹,不免知晓他有多冷心冷情,喜怒无常。生怕自己被正在气头上的姬煌随意打杀了去。
有一人不怕。
身着十二袆翟衣的姜后昂首阔步踏入殿内,她本是秀净不争的眉目,被翟衣繁丽的绣纹和身后簇着的阳光一拥,如虹气势竟压过鬓边十二树宝树花钿,闪烁生光。
姬煌表情一变,语带讥诮:“怎么,圣后光临紫宸殿可是有事指教?”
他和姜后的斗争,早几日便出了结果。
手握着皇宫半座龙虎大阵的姬煌成功将姜后困于蓬莱殿中。
要不然他怎么能假借姜后的名义,请谢容皎进皇宫来?
但现在看,姜后能出蓬莱殿,背后搞动作的人除了国师不做他想。
说不定几日前被困蓬莱殿都是姜后和国师事先说好的一场戏。
“是有很要紧的事。”姜后分毫不惧,一步步走上紫宸殿的丹墀,如君王上朝走上高台,等着臣子们跪地伏拜:
“我暂且称你一声陛下,陛下在外勾结西荒,在内擅自对南域下手,乃是犯了太|祖立国以来的大忌,这一条不分天子庶人。”
姜后嗓音令人忽略其原本的清透,更多是被不怒而威的凛然之势震慑住心神:“看在先帝脸上,我暂且给陛下留个薄面,请陛下知情识趣点,自己留个退位的体面后路。”
江景行如有所感,随意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紧接着他手指一紧,几乎是堪称慌乱地抓起八极剑。
身影消失在谢家别院中,转眼又出现在皇宫正门之外。
以圣境神通,摩罗遮掩那两个时辰的天机已耗费毕生心力,江景行只消看一眼天象,就晓得究竟在镐京皇宫里发生了什么。
他也当然晓得现在的镐京皇宫笼罩的阵法是怎样一种威势。
江景行没有犹豫,也来不及多做思考。
他只知道他毕生挚爱之人在阵里。
而他要做的是先打碎这阵法,接他的阿辞出来。
至于该用何种方法锤爆姬煌和摩罗,容后再议。
第95章 大乱之始(六)
姬煌笑起来。
他笑得像个胜利者,十成十的得意放肆, 然而捏紧龙椅扶手到指关节微微发白的手将他的内心想法暴露出一二。
如姬煌这般的人最怕的不是一朝蛰伏下去。
蛰伏下去, 好歹能有个潜龙出渊一朝腾飞九天的念想。
而已经腾飞在天上的人, 是没办法接受再被打落原形回去的。
如十八年前怀帝之死, 带给姬煌人生转折性的那一场可怖巨变。
但他姬煌早已不是十八年前只能眼睁睁接受却无力回天的无知幼童。
他掌下握的是皇宫半座龙虎大阵, 是九州的半座天下。
这样的认识给了姬煌直起腰的勇气, 傲慢地有样学样:“不如圣后自己辞去圣后之位,给自己留一个体面?”
姜后嗤笑一声,态度强硬, 半步不退:“圣人已至皇宫外, 阿澜带着镇西军马不停蹄赶来, 再加上谢归元的归元军和凤陵城,陛下莫非真以为区区一座大阵, 就能够守住?”
她正戳中姬煌的痛脚。
正是因为上面那些九州赫赫有名的人物,让姬煌束手束脚不敢对谢容皎动手, 只求早早拿到他和摩罗所求之物便作罢。
等横空出来的国师插上一脚带走谢容皎后, 又来了一个一样他动不得的姜后。
明明他手里握着的力量足以像捏蝼蚁一样捏死两人——
眼睛里涌上的隐带疯狂的猩红, 嘴唇上泛白的颜色使姬煌面容有些些微扭曲。
姜后微微一抬下巴,十二树花叶微微颤动,为她高傲面容笼上一层璀璨不可逼视的珠光:“既然陛下不肯给我一个答案,那么我在这里一直等到群臣朝见陛下的时刻。”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足够做很多东西,至少对于在法宗的众人是如此。
守在半山峰专门拦截方临壑与沈溪两人的大乘长老一见玉盈秋出手, 就晓得她已入大乘。
哪怕心中再如何惊讶不甘, 出于对自己小命考量的一番权衡利弊, 法宗长老仍是侧身挪出了地。
事态紧急,玉盈秋顾不得和长老一桩一桩计较许多:“沈兄与方兄随我来,此人我记下他,秋后算账不迟。”
不用她多提点,方临壑身影跃动间遥遥超在玉盈秋前头。
沈溪随即提气追上,书院学子的院服如飞鹤在风里舒展的尾羽般飘摇扬开。
还想再劝的玉盈秋明智住口:“”
人都走光了,劝个球球。
虽说三人中玉盈秋迟了他们两人一步,但她修为最高,积累最厚,且没受过伤,神完气足,却是第一个到法宗峰顶的人。
她见法宗宗主在熟悉的山顶凉亭里敲击着熟悉的棋盘。
唯一不熟悉的一点是,那棋盘内含阵法,竟然是以四个天人境强者以命相搏的一场博弈。
若不是玉盈秋莲花印在山顶引起的灵气波动,全副心神沉浸在阵法棋盘上的法宗宗主恐很难发觉玉盈秋的到来。
玉盈秋指尖只拈着一朵莲花。
却像是拈着饱含枯荣生灭至理,春夏秋冬轮转的整个大道。
她既入大乘,掌中莲花印比之在佛宗之时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想取片刻不得在棋盘中分神,强弩之末的法宗宗主性命十分容易。
这未尝不是法宗宗主不惜强者尽出也要守住主峰上来山路的原因。
“盈秋,我是为继承师父的遗愿,为法宗好。”饶是被玉盈秋一掌架在脖子上,法宗宗主仍不慌不忙开口。
可惜法宗宗主尚未来得及展现自己舌灿莲花的功夫,就被玉盈秋粗暴打断。
她呼吸微微急促,眼角发红,随时能暴起杀人的样子全无法宗仙子的娴静柔美:“屁!”
“师父的遗愿是什么?对,是法宗没错,那法宗是什么?你把往前法宗无数代奔赴北荒,为除魔尸骨曝失在野外方筑起防线的前辈当作是什么?”
法宗宗主意识到话题的走势不妙,几次三番开口想要终止玉盈秋的话头,采用怀疑对策回忆她小时候的事情,均被玉盈秋视若无睹继续说下去。
她字字有力,句句有声:“法宗不是你,不是这座主峰,不是你脚下这块地和这块地上住的人——
是往前和往后无数代法宗弟子愿意为之誓死也要守护的同一样东西。”
说罢她结印的手指不再几不可察地轻微颤抖。
玉盈秋指尖缓缓推出一寸的距离,莲花印刚好入法宗宗主的心肺。
法宗宗主的死法和余长老一模一样,皆是被莲花印侵入心肺灵脉,双眼圆睁,吐血身亡。
却是截然相反的意义。
一滴泪珠从玉盈秋眼眶里滚落。
她抬手以手背重重抹去。
从今往后,九州再没有法宗那个年轻的,无忧无虑的,活在法宗一片赞誉声中被夸作是明日圣境,中兴有望的独苗苗天才玉盈秋。
有的是亲手犯上诛杀同门师兄和长老,手段酷烈雷厉风行,肩上担起一整个行至险崖边上摇摇欲坠的宗门的玉宗主。
不过不后悔。
应着法宗宗主的身躯倒地声响,方临壑和沈溪匆匆赶到。
院长和剑门老祖两人在阵中生死未卜,这种情况下三人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玉盈秋指着桌上的棋盘,语速极快:“是我师兄设下的阵法,想救院长和老祖,必得亲身入阵中击败谢庭柏。”
击败谢庭柏谈何容易?
大乘和天人之间的天壤之别,岂是区区一个天才名头可以轻易打消的?
况且谢庭柏是最近圣的天人。
几乎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令人绝望的战斗。
但玉盈秋必须要去赴这一场死局,赢这一场她没有任何把握,却不容有失的战斗。
沈溪和方临壑对视一眼,心下迅速做出决断:“我与方兄在此地等玉仙子回来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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