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阴差阳错圆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以说是异常尽心尽责的长姐。
他们往返一月时间,镐京依旧是那幅繁华的老样子,别说是朱雀大街历经风雨的高高门檐耸立如初,就是西市里小贩的叫卖声都不带换词的。
当两人刚在别院落定脚跟时,熟悉的内侍带来姜后熟悉的旨意。
召谢容皎入宫。
江景行随意把明黄圣旨一卷:“看来姜后很喜欢阿辞你。”
谢容皎盲猜:“也可能是让我劝一劝姜兄,问他近况。”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为死皮赖脸打着滚留在镇西城的姜长澜点一炷香。
江景行点评:“这对着干的劲头有点像当年的我。”
姜后还没法罚他跪祠堂。
啧,羡慕。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内侍并没有带他去隐于重重华丽森严宫殿之后的蓬莱殿,取而代之的是天子所在的紫宸殿。
谢容皎按住剑柄,冷然问道:“姬煌想见我?”
借姜后的名义把他请到紫宸殿去。
姜后与姬煌素来不睦,寻常考虑,绝不肯借姬煌这个名头,白白多添一个凤陵城为敌。
内侍弯腰笑着道:“请世子随仆来紫宸殿。”
谢容皎站在原地不动。
他冷泠泠的眸光似是将内侍的要害钉死,又似根本不屑看内侍,透过一层层的雕栏,一列列的侍人看着这座皇宫真正的主人。
内侍为姬煌心腹,修为不低,平时也是被人朝内朝后捧惯的,被他这样一看难免心火上涌。
可惜哪怕谢容皎是龙困浅滩,他的身份贵重,不是自己一个小小内侍能得罪得起的。
内侍将姬煌的脾气摸得门儿清,自然知道他做得出来事后为平息凤陵城和圣人怒火,杀自己了事的举动。
于是内侍忍耐心火,恭敬温声道:“请世子随仆去紫宸殿,就当作是为着自己考虑。”
谢容皎不为所动,甚至连语气波动都与上一句平平一致:“叫姬煌出来见我。”
内侍何曾见过这样张狂的口吻?
他一时间呆在原处,定了定神,才勉强笑道:“天子名讳尊贵,不可轻呼,世子还是留神着些为好。”
那是他还没见过更张狂的口吻。
下一刻内侍仿佛感觉全身如坠冰窟。
等冷静些许后,哪里是如坠冰窟?只是谢容皎身上外放的纵横剑气。
他说:“一,我不是你们北周子民。”
“二来—”谢容皎下颔微抬,冷笑一声,“他姬煌算是什么东西?”
纵是内侍口如涂蜜,八面玲珑,也被他的话惊到怔愣在回廊中,顾不得被旁的宫人看笑话。
九天上高高响起一声凤凰清鸣。
宫殿朱墙玉栏之中多出一道剑光耀眼。
谢容皎手执镇江山,风满大袖,荡然作响,玉佩被撞出叮咚之声,丝绦如狂舞柳枝。
他开口,声音带着切金断玉一般无往不摧的锋利,一如他手上这把镇江山:“姬煌,要么你给我滚出来。”
被他以灵力激发的声音遥遥传遍整座皇宫,吓得宫人东一处西一处地跪下。
“要么,我自己走出来,连着紫宸殿一起再毁你一座瞭望高台。”
第91章 大乱之始(二)
姬煌很给他面子,没等谢容皎真正出剑, 廊柱下就缓步转出一个衮袍玄服的身影。
看来姬煌是很重视这一天, 十二冕旒在冠上高高垂下, 日光穿过, 将他面目阻挡得晦暗不明, 别有喜怒无定的威严。
与北狩时平和谦逊的年轻人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但他开口时, 声音仍是温文有礼的:“不如请世子跟我来紫宸殿一叙?”
谢容皎冷冷瞥他一眼,收剑回鞘:“带路。”
皇宫大阵与他上次来镐京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
上次皇宫大阵龙威虚浮,似是空有个好看的空架子, 借着镐京龙脉才勉勉强强撑住场面。
这一次的皇宫大阵非但神龙之气凝实得与上次简直是天壤之别, 对谢容皎这等灵感敏锐的人来几成涌浪扑面而来, 更有说不明道不清,却绝不比龙威差的气息掺杂在里面。
两道气息出乎意料协调, 阵法威力当然是翻倍上增。
绝不比江景行满城的浩然剑差。
谢容皎也不觉得自己能破阵而出。
如周煜所说,姬煌是个极惜命的人。
所以从不会做没有把握, 相反还会推自己入火坑的事情。
姬煌也不在意谢容皎发号施令一般的口气, 彬彬有礼一笑:“世子请。”
吓得跪趴在一边的内侍赶忙手足并用地爬起来, 走在前面引路。
“所为何事?”
谢容皎不认为和姬煌有什么客套寒暄话好说。
事实上要不是皇宫的大阵拦着,镇江山也不会安安稳稳待在鞘中,恐怕早早按耐不住照着面给他来一下。
姬煌不答。
他慢悠悠地一步一步走上紫宸殿正殿丹墀,像是很享受这种被层层台阶,和台阶上铺得游龙绣凤, 织金麒鹤地毯拱得高高在上, 不可一世的感觉。
或者说是享受一步步走上权力巅峰, 将生杀予夺的大权渐渐紧握在掌中的快感更妙更贴切。
他走到丹墀的最尽头,赤金龙椅的前面,转过身来,衣摆上日月山川的十二章纹恰好在地毯麒麟口中打了个旋儿。
姬煌居高临下俯视谢容皎,笑道:“哪怕是现在我为北周之主,我依旧是很羡慕世子的。”
谢容皎“哦”都不想回他一个。
他并未因姬煌的俯视而生出着恼羞耻、紧张不安之心。
本来谁高谁低,谁上谁下,就不是简单的一层丹墀,一席龙袍可以解决的事情。
“世子是长在云端的人,你生来尊贵,众星拱月,我知道那是种多么难得的快乐。”
他当然知道。
因为在怀帝未死之前,姬煌是北周上下人人追捧的太子,要是谁得他一句稚声稚气的赞许,那是能一步登天的事情。
直到后来北周至尊的性命戏剧性般了解在江景行手中,他一步从仙境被打入地狱。
姬煌入神注视着紫宸殿大柱上花团锦簇的吉祥图腾,恍然未觉自己唇边的笑意已探出它狰狞的爪牙:“就是知道,所以才不甘心。”
“凭什么我在床上担忧得辗转难免,害怕明天自己就被叔父赐下一碗毒药鸩酒的时候,你在凤陵摘星楼阁里不知烦忧,大把人盼着你露出个笑脸?”
“凭什么我讨好着叔父姜氏,不敢露出半点真正性情,温良谦恭讨着朝臣赞许,供奉喜欢,生怕踏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就要永堕无间深渊的时候,你能爱憎随心,想给谁脸色看就给谁脸色看,从没尝过哪怕一星半点委屈的滋味?”
冕旒在通天冠上摇摇晃晃,姬煌波澜不惊的表面功夫终于破功,激动向前踏出两步。
“哦。”
谢容皎终于赏脸回了一声他。
更赏脸地加了一句:“你废话真多。”
像足了江景行口中言多必死的反派。
要是谁比谁更委屈,那江景行不委屈?江家满门的性命不委屈?
这世上谁没受过几个委屈?
受委屈又不是能让你光明正大把恶意散遍全天下的理由。
人总要为自己做下的恶付出代价。
姬煌忍气吞声那么多年还是有点涵养在的。
刚才一时的情绪起伏是他有意为之的对多年积攒怨气的宣泄,而非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态。
这会儿他又会到自己习惯的那张假面具里去,甚至还有心思冲谢容皎微微笑了一笑:“世子千万别怪我牵累无辜,毕竟若无我杀父仇人的庇护,你活不到现在那么逍遥自在。更何况当年江景行未成圣时,令尊出的力可不算少啊。”
谢桓一定非常后悔。
当年出过的力,都化成了现在流的泪。
早知道就该让姓江的自生自灭去,别来祸害他儿子。
谢容皎不负厚望地在姬煌凝视之下说话了:“说正事。”
他冷冷淡淡的神态模样仿佛是在云雾环绕更上一层,雪山上积年不化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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