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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怀璧(9)

作者:杜冒菜 时间:2019-12-27 11:21:36 标签:强强 年上

  “儿臣喜欢……”平怀瑱直觉不能再纠缠下去,随口胡诌,“儿臣喜欢书里的,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儿臣这就看书去。”
  “瑱儿。”
  “母后早些歇息,莫再为此事劳心了,母后凤体安泰才是国之大幸。”平怀瑱不待回话赶忙逃走,“儿臣告退。”
  身后凤仪殿里余下一声莫可奈何的轻叹,雁彤上前为皇后揉额,带笑劝道:“娘娘莫急,太子尚且年少,当有一日会安这心思。”
  皇后闭眼摆手,随他去了:“那本宫再等等罢。”
  平怀瑱溜得太快,未及听见后头这句救了命的话,只一路惊叹不休,许久都未回过神来,不曾想这远在天边的事竟也落到身上来了。
  落霞为宫墙染上一重夕色,身后无人来追,平怀瑱穿过永福门便放缓脚步不再疾行,心里回味着方才之事,越想越觉好笑。再一细思皇后问话,他竟也一头雾水,不晓得自己究竟喜好怎样的人。
  那画上女子无疑是各个貌美,气质亦不相同,或姣若秋月,或明艳妩媚,能被皇后瞧入眼的,皆是品相不凡的丽质佳人,且必定秀外慧中,颖悟绝伦。但不论哪般风情,平怀瑱都丝毫不为之心动。
  许是仍在少年,这心思晚熟罢了。
  平怀瑱不再深想,一身惬意地回旭安殿去,彼时却未料想,当晚夜深,待及酣然入睡时,便可于一桩暖梦里寻着答案。
  平怀瑱梦见白日之事,何瑾弈刚书下“煜琅”两字,未干墨迹晕染着纸面。平怀瑱盯着那隽秀字迹,稍一侧首便能瞧见何瑾弈温软作笑的嘴角,心头一阵说不出的燥热。
  “瑾弈赠我这两字?”
  梦里何瑾弈比醒时所见诚实,向他颔首:“太子喜欢,臣便斗胆相赠了。”
  “喜欢,”平怀瑱欣喜若狂,欺上去缠着他,“瑾弈,字都写好了,你不这般唤我一声么?”
  何瑾弈面色微红。
  “待太子及冠,方可唤字。”
  “我想先听一听,”平怀瑱说不出自何涌来一股焦灼之感,与他越靠越近,嘴里喃喃着唤他,“瑾弈,瑾弈,你……”
  何瑾弈垂着双眼,虽不看他却也不躲,由着他将湿暖吐气呼在颈上,不时被激得轻轻一颤。
  “瑾弈,我……”平怀瑱偏头亲在他脸上,还未想好要说什么,嘴里的话便出来了,“瑾弈,我好喜欢你……”
  话落倏然感到遍体舒畅。
  暗夜无声。
  平怀瑱缓缓睁眼,浑身蒙着一层薄汗,忍不住掀开被子。凉风灌来,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身下异常,探手去摸,亵裤里多了些湿黏之物。
  胸膛里的东西沉沉稳稳地跳,声可盈耳,情窦终开的平怀瑱神智彻底清醒过来,发觉事态很是了不得。
  身为太子,万千女子不爱,喜欢上的竟是当朝尚书令家的公子。
  如此荒谬,就算世俗不怪,纲常却也难容。
  然而平怀瑱不觉惊惧,反倒缓缓笑了起来,心里念着何瑾弈的眉目,所谓公子无双,愈觉这世上真是无人可及……因而毋庸置疑,不论千难万难,他都要定了何瑾弈。
  除非有朝一日何瑾弈亲口断了他的念想,心悦旁人,与他人执手偕老,否则任谁都别想将何瑾弈带离他身旁。他终有一时做皇帝,斩荆棘,扫清万千障碍也绝不丢弃心中所求所想。
  如过去的九年时光那样,只要何瑾弈愿意,平怀瑱便要他终其一生与自己相伴,直至百年而逝。


第九章
  近来换季,阴雨连绵数日。
  璃崇总督刘尹返京,擢升刑部尚书。
  刘尹之女正是当今六皇子生母宜妃,自父亲功成归京,宜妃靠山更硬,于后宫之中横行霸道,便连皇后也不得不多加容忍三分。而如尚书令何炳荣先前所料,刘尹归朝,果急于敛势,暗中笼络朝之重臣,旨在为六皇子揽权。
  何炳荣深感山雨欲来。
  宫中宜妃不知安分,父亲虽掌刑部,手握重权,但终究无兵马在手,难成大事。如今朝堂之中的武将,元家占去大壁江山,若能拉拢得来,想令六皇子将太子取而代之,便又多出几分胜算。
  然而元将军天生一根直骨,不肯偏袒与谁,赤诚忠心只奉给宏宣帝看,任谁相劝皆油盐不进。宜妃自知撼不动他,百转心思只好落到偏重人情的武阳侯身上。
  外人皆传武阳侯最与承远王爷交好,承远王素不愿与人深交,独武阳侯是个例外。宜妃记得当年产下六皇子时,承远王妃曾进宫看望,这一想便寻着了好托词,书家信一封,令父亲亲自登门拜谢承远王爷。
  刘尹当日即携重礼上门,所托之言,一为拜会王爷,二为告谢王妃。
  承远王一盏清茶会他,慢慢从那一袭话里品出滋味,想六皇子与刘尹血脉相牵,更不难揣测他之意图。
  刘尹话语足够冠冕堂皇:“下官返京前听宜妃娘娘提过,当年娘娘生产,王妃曾亲往探望。宜妃娘娘铭记于心,特嘱下官前来拜谢,多谢王妃挂怀。”
  承远王听得暗称好笑,道那女人若真感激在心,何至于如今六皇子都到了这般年纪,才想起道谢来了。然他面色之上不显端倪,转念便接下这顺口人情道:“许是王妃与娘娘有缘,宜妃娘娘如此放在心上,本王也当替王妃谢过。”
  “王爷言重,”刘尹一听有戏,顿时起身一拜,话里有话,“我刘家知恩图报,必不忘恩情。”
  承远王客气摆手,平静表象之下,心中一片阴霾。
  身为王爷,本已高不可攀,他不需有谁对他知恩图报、感恩戴德。之所以顺水推舟应了刘尹,是因刘尹所愿,恰好为他所愿。
  他于刘尹大可有求必应,将来储君为谁于宏宣帝而言根本无甚差别,于他,却万万不该是令他恨之入骨的平怀瑱。
  平怀瑱说来无辜,却承载了他所有耻辱,如此野种倘若称帝,他怕是夜夜难以安眠。家中贱人不知羞耻,竟又诞下幼儿,接连狠狠地打他耳光。他虽不能人道,可也重颜面,旁人道贺时只好笑着应了,殊不知他从来不可承认,所谓承远王世子平溪崖,根本非他亲生。
  他既动不了平溪崖,更害不了平怀瑱,那便随手一推,把匕首递到别人手上。
  刘尹接得正好。
  承远王欣然不已,与他畅聊许久。
  廊外一名婢女悄然退下,疾向王妃寝院行去。
  刘尹在承远王府饮了约莫一个时辰的茶,直至日暮将至方迟迟离去。他自王府正门行出,乘马车归家,不曾留意街头转角处,一名中年女子停驻脚步,将他审视良久。
  “娘亲在看什么?”怀里小丫头偏头疑问,不解地望着远去的车架。
  女子摇头,细看眉眼,竟是尚书令家的夫人李如茵,几年过去,鬓角添了岁月之痕,却未减风韵。
  “没什么。”李如茵心有所虑,稍作沉思,带幼女回府。
  何瑾弈方从宫中归来,迈入前堂便见父母愁眉不展,神情凝重。
  何炳荣望见他,示意他近到身前。他微正面色行上几步,听父亲问道:“近来宫里如何?”
  “尚可,一切如旧。”
  “太子如何?”
  何瑾弈心跳莫名疾了一些,细思何炳荣问话,回道:“太子也好,近来武艺更为精进。”
  何炳荣颔首:“你若得见皇后娘娘,便说一句话给她听,就说‘太子近来体弱,许是入秋的缘故’。”
  何瑾弈拧紧眉心,凝眼盯着何炳荣,隐隐不妙,不知缘何不愿再听父亲说出什么别的话来。可惜事不如人意,何炳荣见他不答,复又问道:“你可记着了?你仔细着太子周遭,莫再似从前那般漫不经心。”
  “孩儿请父亲明示。”
  何瑾弈云里雾里,父亲言语令他忐忑非常。
  自幼身为太子伴读,他并非不知自己所处位置有何意义。助太子继位,扬何家荣耀,保亲人万全,都是压在他肩上的重担。何瑾弈越是年长便越是清明,向来潜心学业,从未在宫中有过一时半刻的漫不经心。
  可他毕竟年少,除与太子比肩共进之外,未料还有何事能危及太子。
  论身世,平怀瑱自幼养在皇后膝下,乃正宫之子,更深得宏宣帝偏宠,宫中无人不敬;论才学,平怀瑱饱读诗书,精通六艺,无人比他更担得起储君之称。
  尽管自古以来宫廷中便是尔虞我诈,人心不古,但何瑾弈看了九年,确未察觉平怀瑱身边有一丝半点的风浪。
  何炳荣无奈低叹,稚子尚且懵懂,看似聪慧成熟足以独当天地,实则还装不下几分权术阴谋,想了想不再瞒他,且带他前往书房细谈,将刘尹之事尽数说与他听。
  前朝后宫的污秽里子头一回赤裸裸地翻在眼前,何瑾弈辗转反侧,终夜不眠……
  翌日宫中传来消息,说秋华殿里没了个婢女,原是宜妃院中人,一夜醒来竟吊死在离凤仪殿最近的御花园南侧,隔着几堵暗红宫墙,微睁的双睛还死死望着凤仪殿的方向。
  原与皇后毫无干系之事,却因这风言风语而引诸其身。
  皇后端坐镜前束发,任雁彤将凤形金簪稳稳地插入云鬓间。她将目光挪到铜镜中渐老的面容上,窗外之事充耳不闻,轻轻叹气:“皱纹是生了不少。”
  “娘娘年轻着,”雁彤出言宽慰,不动声色地将一根白发掩藏于青丝之中,“娘娘这不老容颜,该教天下女子都羡慕不已。”
  “也就你会哄本宫开心,”皇后微微作笑,倒也不甚在意,“太子都这般大了,本宫也该老了。”
  语罢起身,雁彤躬身扶她,循着根本听也听不见的哭声,与她一道向外行去。
  秋华殿里,宜妃正对着宏宣帝嘤嘤而泣,道那丫头机灵又讨喜,前一日还活泼雀跃,怎料一夜过去便浑身冰凉了。宏宣帝安抚两句,面色不悦间听见院里传唱声,是皇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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