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花时(45)
庄扬听得这话,再坐不下去,立即差遣阿易将马车驾出。
“谢谢二郎。”
大春拜谢,被庄扬搀住。
想他实在走投无路,这才会到庄家来求救。大春在竹里,也是众多青壮中的拔尖人物,不想也沦落的这般境地,竹里其他人的生活也是颠沛流离了。
很快,阿易将大春妻子带来,已病得奄奄一息。庄扬请来医师,为他们夫妻看病,因是饥寒交迫而得病,在庄家休养几日,便都得恢复。大春和妻子阿颜都被庄家收留。大春去庄秉店中帮忙,阿颜则在庄宅帮忙,夫妻两人都很勤快。
待到春日,关于丰乡、罗乡等地沦陷于盗寇之手的消息,已传到锦官城。这些盗寇拉大旗造反,又都是当地人,熟悉山林,官兵来他们就多匿,极难剿灭。
庄扬珍惜锦官城平和的生活,也很庆幸当时离开了竹里。以往的家园已不复存在,只怕竹里的庄宅,也被战火烧为灰烬了。
蜀地内忧外患,春时,便传来蜀王要与汉王刘豫联姻的消息。蜀地内忧外患,春时,便传来蜀王要与汉王刘豫联姻的消息。刘豫在去年冬时灭掉了信朝残存的势力,废去信王,统一了中原,并建立汉国。这个消息,庄扬在魏将军宅中听闻,并且出自周景之口。
若是其他人说这事,庄扬恐怕还要疑惑,是否有几成虚假?是否谣言?
周先生的话语,又怎会不实?
很快,汉国的迎亲队进入锦官城。
那是一个山茶花怒放的时节,庄扬骑着马赶往城门,他再次打量汉王的使臣队伍,这次,他不希望看到那张熟悉不过的脸庞,他不期许去看到。然而领头的两辆轩车中,其中一辆便就坐着刘弘。
刘弘变化许多许多,庄扬还是一眼认出。
他穿着黑色的锦袍,腰佩宝剑,头戴武官鶡冠。黑色的大冠,左右插着鹖尾,有着长长的垂在耳后的绿色绲带。这般打扮的刘弘俊美庄穆,英勇踔绝,有着不凡的气概。
不只庄扬目光落在刘弘身上,许多人也在看他。人们兴奋地谈论,都说蜀王的女儿嫁予这样的公子不亏。
第52章 夜中相会
酒肆中同僚们饮酒, 闲谈昨日汉王的使节访蜀地, 自然也谈起两边要结秦晋之好的事来。庄扬没有参与讨论,他闷声喝酒, 不会就站起身, 说他先回去了。秦书佐说他:“庄郎, 先别走啊,正要与你说媒呢”, 章掾史揶揄:“你怎么也当起媒人来”, 庄扬行礼笑语:“已有所爱,多谢书佐”。也不管两位好友与其他几人, 听得这句“已有所爱”面面相觑, 庄扬加快脚步离开。
众人把婚姻之事的话题, 从两国要结秦晋之好,谈到了庄扬身上,都很好奇,温雅美貌的庄郎到底喜欢着什么样的女子。
庄扬离开后, 席位上另有一人悄然离去, 没被众人留意, 那正是虞督盗。
出酒肆,解下马缰,牵着马走在昏暗夜色里,庄扬又想起昨日在城门见到的刘弘,他很思念他。原以为这份思念之情,在这一年里已淡去, 却也并非如此。
“天色昏暗,我送你一程。”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庄扬没有回头,也知是谁跟随上来。
“不必。”
庄扬拒绝,想要骑马离去。
此时两人已走到一处漆黑巷子的入口,庄扬的腰身突然被人揽抱,瞬间跌落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庄扬无声挣扎,那人则干脆将双臂勒紧。他的唇贴着庄扬耳朵,低语:“我迷恋于你只怕难以消解,唯求……”
庄扬隐忍不发,迫不得已, 他会大呼,让酒肆里边饮酒的人们出来。
“唯求一夜相伴。”
虞督盗炙热的唇贴上庄扬的脸庞,庄扬因震惊而迟疑,随即喝声:“荒唐!”
庄扬挣脱缠绕在腰间的手臂,虞督盗居高临下看着庄扬,他的一只手臂拦住庄扬离去的道路,显然仍心有不甘。
“我与你并无任何私情,休得再来相扰!”
庄扬得自由,抬袖用力擦拭脸庞,他相当懊恼,但懊恼无济于事。
“庄郎……”
虞督盗仿佛并没听懂庄扬的话语,他嗅吸庄扬身上的气息,突然捧住庄扬的脸,他想亲庄扬,庄扬躲开,并抬手打了虞督盗一掌。
“退开!”
庄扬喝斥,他的言语凌厉,全然没有平日温雅的样子。
虞督盗并未退开,他迷恋庄扬,日思夜想,他受欲念折磨,但对于庄扬又束手无策。这人即不是女子,也不是低贱的仆从,可以随意侮辱。
庄扬拉开虞督盗拦阻的手臂,走出巷子,将停在一旁的马牵住,庄扬骑马扬鞭,快速穿行过黑暗的巷子。
不会,虞督盗骑马出巷子,月光照在巷子外头的空地上,外面一片明亮。庄扬和马的身影早已远去,白色的月光倾洒在白马身上,也在庄扬的青袍上留下明亮光芒。
若是能使强,虞督盗恐怕已用上这般的手段,他的力气远胜庄扬,然而他还不是大恶之人,何况在虞督盗看来,庄扬也绝非可以强迫。哪怕是适才,庄扬被囚在虞督盗的臂膀与墙壁之间,他的话语也掷地有声,不容侵犯。
虞督盗阴郁骑着马,转身欲离去,突然听到身后剑出鞘的声音,还有人逼近的脚步声,他立即翻身下马,滚落到一旁。督盗的生活里,仇人可不少,怕是遭了埋伏。慌乱中拔剑,起身察看四周,并无人影。
“出来!”
虞督盗朝漆黑的巷中唤叫,倏然,一道剑光迎头劈来,虞督盗连忙后退躲避,他站在月光之下,看到巷中一个模糊身影。有趣的是,那个身影走了出来,但不肯走到月光中,他在隐匿身份。
“是谁?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
刚“失恋”的虞督盗特别恼怒,他挥舞长剑怒叫。
趁着黑暗在巷中纠缠二郎,你又是哪来的无赖禽兽!
刘弘出巷,他直扑虞督盗,移动速度很快,利剑朝虞督盗身上刺来,一剑接一剑,未给虞督盗丝毫喘息机会。虞督盗很快觉察袭击者的攻击猛烈,带着极大的怒意,显然是仇人。常年跟盗贼暴徒打交道的虞督盗武艺很很好,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渐渐,虞督盗还是落了下风,衣襟被划过一刀,疼痛袭来。一时慌乱,虞督盗手中的剑顿时被打落,紧接着袭击者一脚将虞督盗踹倒在地。虞督盗满头大汗爬落,捂住淌血的胸口,冷静坐在地上询问:“你是谁”。袭击者踢走虞督盗的剑,但他并没有上前补刀。
虞督盗抬头想辨认袭击者的样貌,这人却很狡猾站在阴暗中。
“胆敢再纠缠他,下遭,我绝不饶你性命!”
刘弘把剑尖抵在虞督盗胸口,言语冷酷。
还未待虞督盗回味出他这话是何意思,刘弘已将剑收起,跳入巷中消失无踪。
虞督盗捡起掉落在一旁的剑,跨上马追赶,追出老远,也没再见到此人的身影。虞督盗着实吓了一身冷汗,以他的武艺,在锦官城里算得上好,而袭击他的人,无论是声音及身形,都像是位极其年轻的男子。
然而,他到底是是谁?他和庄扬又是何种关系?
抵达锦官城后,刘弘派人去探查,获知庄扬已出仕,是郡府里的一位小官吏。若是庄扬仍为庶民,刘弘可以请庄扬到馆舍里相会,然而庄扬即是郡守的属下,他便不能正大光明召见庄扬,担心日后会牵连庄扬。
要见一个人,有许多办法,刘弘换了装束,打算亲自去找庄扬。随从告知他庄扬与一众官吏去了酒肆,实在太思念庄扬,刘弘心中焦躁,独自去酒肆外等候。
庄扬走出酒肆,身后跟随一位武官,刘弘没有立即上前,而是躲在暗处。他倒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是怕为庄扬惹来麻烦。
不想这位武官将庄扬推到巷中,强行搂抱庄扬,还说一些无耻至极的话语。若是一年前,还在竹里的那个刘弘,早上前,一剑戳死这无耻之徒。在中原一年,刘弘显然沉稳许多,他若是冒然出现,必然被庄扬认出,反倒让他的二郎因此而难堪。
眼前的情景看来,二郎应付得来,只恨被这下流武官占了便宜。
待庄扬脱身离去,刘弘这才出现,拔剑教训武官。刘弘很愤怒,而他的怒意全注入于剑身上,使得剑法又狠又快。离开锦官城一年,日夜思念二郎,不想刚回来,便见他遭人纠缠。这人胆敢对二郎做出这样的事情!
教训一番虞督盗,刘弘到酒肆后的马厩解马,骑马前往庄宅。
此时天色尚早,庄宅院中,有长宜和大春。刘弘叩门,大春开的门,大春一见着是刘弘,吓得不行,说话都抖抖索索。
刘弘倒是很平静,问大春什么时候到庄家来了。
“阿弘……不不……公子,我去年冬日逃荒来。”
“二郎呢?”
“在里头,二郎!”
大春急匆匆进屋唤人,不会将庄家的人都惊动了。
庄扬走在最前头,他已更衣就寝,甚至顾不得将胡乱披上的衣服绑系好,他奔上前,见到厅堂里坐着的刘弘,才放慢脚步。
仆人将厅堂的烛火尽数点燃,夜如昼,两人四目相视,绵绵的情意尽在无声中。
“阿弘,你独自前来吗?”
庄扬走到刘弘身边坐下,他的言语如常,惊喜的表情从他脸上稍纵即逝。
“二郎,你的衣服。”
刘弘不是第一次见到衣衫不整的庄扬,但今晚是第一次见到他衣衫不整出了寝室。
庄扬低头看向自己的袍子,连忙低头整理。刘弘打量庄扬的腰身,衣领及脖子,以及脖子之上的脸庞,他的唇眼,眉宇。
刘弘正看得痴迷时,庄秉来到跟前落座,使唤仆人招待。刘弘看向庄秉,庄秉行礼说:“公子,多时不见,今日为何做此打扮?”
刘弘抬起袖子,看看自己一身的衣服,这身衣物,要比他当年在竹里穿的好上数倍,但这是随从的衣物,并不适合他现今的身份,也难怪庄秉询问。
“我和随从换了衣物,怕为人认出。”
庄秉笑语:“两国交好,倒是无妨。”
庄秉和刘弘交谈间,庄平前来,他身后还跟着庄兰、庄母。
此时堂中已聚满人,无论是庄家人,抑或是庄家的仆人。
刘弘与故人交谈,言语平和近人,然而就是大春也瞧出他的言谈举止和往昔截然不同。若说他是竹里的阿弘,大概也只有他那一张俊脸像了。
刘弘粗略谈了他回司州后的事,也询问了庄家在锦官城的生活。这夜在堂上,刘弘不时于庄秉交谈,和庄扬说的话,反倒不及庄平多。
庄扬沉默、倾听,他目光始终落在刘弘身上,昨日在城门,他已知晓刘弘变化极大,今夜看来,当年那位粗蛮的少年,已消失无踪,登门拜访的,分明已是位身份赫赫的公子。
心中的欣慰多于忧郁,一年前离开的是最亲昵之人,一年后返回的,显得熟悉却也陌生。
夜深,庄家的人们陆续离开厅堂,回屋入睡。唯留庄扬和刘弘,庄扬领着刘弘上楼。四周漆黑,庄扬提着灯,走在前,刘弘跟随在后。
刘弘看着庄扬背影,想起在竹里庄宅,有过数次都是庄扬提着灯笼在前,自己跟随在后。那时他们已有私情,那时他总是从身后搂抱庄扬,而庄扬会摸摸他的头。
“阿弘,你在我屋中入睡。”
庄扬推开房门,点上灯火,他的寝室舒适、宽敞,散发着刘弘熟悉且怀念的气息,那是熏香的味道。
“二郎呢?”
刘弘在木案前坐下,手搭着木案,抬头看庄扬。
“我睡在隔间。”
庄扬提灯离开,他朝一侧的房间走去,那是一间书房,有较简陋的木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