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闻行道,两人同时说道:“监守自盗。”
闻行道:“可以猜猜幕后主谋是谁,我不认为是刘珏。”
“既然要猜,”方柳道,“就猜的大胆些。”
“那依方庄主所言。”闻行道问,“谁是监守自盗者?”
闻言,方柳笑了。
“我猜是——皇帝。”
早听闻皇帝骄奢淫逸,又怎么会愿意从国库拨出去那么多银子,给受灾的百姓。在昏君眼中,全天下的钱财都是他的囊中之物,而底层的百姓不过是一茬又一茬的杂草,活不下去那便枯萎,反正来年还要再长,救他们做什么,无非浪费钱财。
不如说,皇帝如此轻易同意拨款,才让朝中所剩无几的贤臣们受宠若惊。
现在想来是留了后手。这样一来,既堵住了贤臣和百姓的嘴,又没有花费任何代价,还能趁机威胁武林盟,迁走这个心头大患。
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闻行道显然也有相同的猜测,所以并不多惊讶,而是淡淡说了句:“如此便麻烦了。”
“是啊,麻烦了。”方柳平静道,“要想调查到皇帝头上可不容易。”
退一万步讲,就算找出了证据,皇帝想推卸责任仍旧是一句话的事。
调查他还不如推翻他来得快些。
闻行道:“但武林盟绝不会就此妥协。”
说到底,对方若想表演监守自盗,随便找个由头推到不知盗贼身上,然后说查不出原因,最后不了了之便也罢了。但谁让他们心太大,竟故意施压给武林盟,想借机解决朝廷的心患。
“那边继续查。”方柳无所谓道,“不过现在,该是看游街的时刻了。”
赈灾银失踪一事,在寻到对方破绽前,只能缓慢调查。
闻行道听见“游街”二字,眼神冷了一瞬,后又恢复往常的平静,看向了窗外。
街市上的行人驻足两旁,正兴奋地张望着,热闹极了。他们所在的酒馆,是从皇宫到放榜处的必经之路,因此状元等人游街也将经过此处。
街尾渐渐浮现高头大马的模糊影子——想来金殿内已经传胪唱名,钦点了状元、榜眼、探花,将要游街了。
方柳和闻行道身在二楼,从窗口望下去。
看着楼下的喧闹,方柳悠悠道:“看来世人皆喜欢看少年意气金榜题名,春风得意马蹄疾。可惜加开恩科后,已然入了秋。”
闻行道冷声道:“我怎么记得那未来的状元不会骑马。”
方柳不觉有些好笑:“的确不会,闻大侠居然还记得。”
闻行道默而不语。
当初和方柳一行人赶路,为了加快速度,他提出过全员骑马的建议,当时的方柳却拒绝了,原因是顾择龄未曾骑过马。与其说闻行道还记得姓顾的不会骑马,不如说他不知不觉记下了方柳说过的每一句话。
“既然不会,便总要学。”方柳云淡风轻道,“顾择龄原先酒也不喝,如今还不是能与你我小酌一二。”
闻行道:“方庄主对他了解得还真多。”
闻行道话中有话,竟还藏着一股子酸味。他本人或许尚未曾察觉,方柳倒是通过粉笺一事的试探,逐渐洞悉。
“大概因为对方坦诚。”方柳看向闻行道,故意说道,“闻大侠藏的太深,想了解可不容易。”
闻行道便不再言语,怕又被方柳牵着鼻子走。
正当此时,街市上更嘈杂了些,原来是状元一行人马走到了这条街上。
远远地望去,打头的是走在前方旗鼓开路的侍从,他们都系了大红色的绒花,敲锣打鼓好不热闹。跟在他们身后骑着马的,便是此次殿试的三鼎甲。
顾择龄不负众望是头名,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头戴乌纱帽,身穿红袍脚跨高马,手捧皇榜圣诏,前呼后拥风光过市。
跟在他身后的榜眼和探花同样风光,都身穿御赐的官帽和衣裳,春风满面。
都说那探花郎会钦点进士中容貌最盛之人,今朝的探花的确年轻端正,却比不上走在前头的状元郎俊俏清朗。榜眼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不如何瞩目。
街市两旁的夫人和少女手中拿着花,砸向骑马而过的三鼎甲,欢呼雀跃之声此起彼伏。其中,身上被砸花最多的,自然便是今朝状元。
只见那状元郎骑马的动作生疏却稳当,他目视前方昂首阔胸,儒雅俊朗之余,笑起来还有些腼腆,似乎不太适应此等众人追捧的盛况。
见此情景,路人便愈发热切地往他身上扔花。
方柳撑着脸颊打量远处动静,见状打趣道:“果真这几类人最容易让闺中少女情窦初开。”
闻行道便问:“哪几类?”
“闻大侠不读话本的么。”方柳勾唇,“自然是少年将军、新科状元、仗义游侠之类。”
闻行道:“确实不知。”
方柳打趣道:“说起来,闻大侠还能占其中一样。”
闻行道:“方庄主亦然。”
金科进士的高头大马逐渐走近,酒馆下面的人群越发喧闹。方柳摇摇看着那些人马,却似乎未将那些人群与喧嚣放进眼中,眸底唯有一汪冷冽无波的清泉。
他缓缓说道:“当然,除了这些功成名就的,还有什么怀才不遇的书生,身负血海深仇之人……也极其受欢迎。”
身负血海深仇之人,几乎便是在指名道姓说闻行道。
闻行道虽听懂了,也只当做不知:“方庄主倒是十分了解。”
方柳:“手下的丫头有段时间喜欢研究这个。”
闻行道:“原来如此。”
方柳未再与他闲聊,一来怠于开口,二来那游街的人马正逐渐走近。
真如闻行道所言,他们这段时间,竟是时常看游街,先是花魁后是状元,总坐在高处俯瞰下方的喧哗人群。
锣鼓声渐近,高头马上的清俊状元郎开始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拿下肩上的花,抬首寻找,终于对上了一双极其漂亮的眼。
——是意中人。
状元郎便在众人的簇拥中,凝视着窗内的人,缓缓笑了出来,发自内心。
渐渐地,往他身上砸花的行人也意识到了状元心不在焉,不知在思谁念谁。看客顺着他的目光四处张望,还真有几人寻到了方柳的身影,望见那绝世之人,登时也心神不宁起来。
方柳便无趣地撑着脸,在他路过酒馆正下方时,无声用口型对他说了句话。
——状元郎,看我做什么。
顾择龄先是慌乱了一瞬,而后展颜而笑,仍定定地寻找方柳的双眼。待到驾马走过酒馆,实在看不到了,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朝着皇榜昭示处继续前行。
金秋时节,他皇榜高中,方公子看他骑马而过。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
自顾择龄高中之后,便忙了起来,官场上关系错综复杂,作为新科状元自然无法置身事外。
因此,之后的一段时日,他都没能再与方柳见过面。无奈之下,只有托准备返乡的张园景与陆超,给方柳捎了一封信件。
信中倒也没提别的,只说自己会尽快在朝中站稳脚跟,好与方柳兑现当初的诺言,让他再等等自己。
方柳便回了一个“可”字给他,而后专注于调查承安寺的事宜。闻行道知晓之后,心情出奇好了不少,也愈发认真调查刘珏一事。
出现转折是金殿放榜五日之后。
方柳去寻找其他线索,便遣了陈安和石一潜入承安寺查看。却不想,他们不慎被人发现了踪迹,承庵寺顿时戒严起来。
萧然山庄一行人暂居的别院内,陈安和石一跪下认罪:“属下失职。”
方柳摸着杯沿,沉默思索着什么。
陈安和石一两人皆不敢起身,垂首等候发落。
室内寂静至落针可闻。
良久,方柳开口:“或许是个机会。”
陈安立刻了悟:“听小庄主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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