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也愈无助。
明新露从前未曾觉得自己能做什么。
祖父邹相朝堂沉浮数十载,也只是延缓了朝廷官员尸位素餐的速度,除不了腐烂的根茎。身为公主,能保护好自己与孩子都是奢望,更遑论动摇父兄的想法。
夜深人静时,她也时常心有不甘。
她何尝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优势,既有所谓正统的皇家血脉,又能得到右相一脉鼎力支持。若是再有方柳从中相助,她取代父皇之位以后,可将朝堂因天家易主而起的动荡将至最低。
就如同闻行道继任盟主之位一样。
方柳想必也清楚这一点。
可她偏是个女子。
须知这世道,本就不许女子懂太多的道理。
正因如此,明新露以为当初方柳所言不过是一时的玩笑话,万万当不得真。直到方柳与她交流帝王之术,这才明白对方并非一时兴起,而是高瞻远瞩步步筹谋,几乎将万事都准备妥当。
只要她敢入局,成为棋盘上的一环。
明新露曾为此心生惶恐,问道:“方公子当真觉得本宫一名女子能登大宝?”
“四公主。”方柳双眸沉静平和,“眼下与方某讨论赈灾良策的人,先是拥有治国才学、爱民之心的明新露,而后才是一名女子。”
“所谓达者为先,不拘男女。”
第87章 自缢
明新露贵为大周朝的四公主,二十多年来却过得并不如意。
上有父兄沉迷酒池肉林,下有皇弟最长不过六岁,祖父邹相常苦恼于堂堂大周皇室,竟无一人可堪天下大任。
而他思索苦闷时,从不曾想到过明新露。
祖父贵为当朝右相,不曾限制明新露读书习字,也曾认真教她策论文章、夸她灵慧聪敏,胜过男子。即便如此,他却不觉得明新露一介女子之身,习得圣贤书以后除了当作后宅无聊的消遣,还能做旁的什么事。
如此,明新露偶尔生出的念头,便仿佛是大逆不道之事,不能说与外人听。
祖父亦成了外人。
可方柳却说达者为先,告诉她不拘男女。
明新露沉思之际,方柳又淡淡说道:“四公主之虑,并非空穴来风。世道如此,公主登基比起皇子定然困难重重,若公主觉得为难……”
未尽之言,二人皆明了。
若觉得为难,也可扶持公主之子或宗室皇子。
“不必。”明新露神情果决,斩钉截铁道,“方公子,本宫愿夺取大周皇位,请方公子助本宫一臂之力。”
闻言,方柳倏然莞尔一笑,似月影照水,清风拂面。
“如公主所愿。”
.
顾择龄疑惑:“……公主?”
明新露恍然,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
“抱歉,顾大人。”她歉意道,“方才在想些旁的事情,不小心走神了。”
顾择龄摇了摇头:“无事,公主心系江南雪灾,是百姓之福。”
明新露笑:“顾大人莫要说违心的话,本宫还未做过什么有益于百姓的实事,不过动嘴问了几句罢了。有方公子这般为国为民的英杰,顾大人这般克己奉公的好官,才是天下百姓之福。”
顾择龄笑而不言,悄然轻抚藏于袖口的匕首。
刻着“柳”字的匕首。
约摸又等候了半炷香的时间,林大人姗姗来迟。
林大人抬眼一望,这会客的堂厅内虽只有寥寥几人,却包含武林之主、朝堂重臣和大周巨贾,此外方府上还有一位医术超群的神医。若非因着方柳,怕是很难聚齐这一屋子各有来路的贵客,更遑论令他们坐下一同商讨家国大事。
压下心中思绪,林大人朝众人一一见礼:“四公主,诸位,我来迟了。”
他对待一众江湖中人态度慎重,不摆什么朝廷命官的架子,故而从不自称本官。
众人回礼:“林大人。”
方柳道:“林大人,请坐。”
林大人落座于顾择龄旁边的空位。
这段时间以来,他始终与方柳保持联系,好让方柳立时得知朝堂发生的大小事宜,继而能未雨绸缪。此次接到线人消息,方柳又邀他来方府小聚,他便已提前将近来朝廷重要之事梳理成册。
林大人将书册递给赛雪,由赛雪交予坐于主位的方柳,道:“方庄主,此乃近来朝廷六品以上官员的动向,因着江南雪灾的事,大部分官员行事变得谨小慎微,让人抓不到把柄。”
方柳大致翻阅过后,便将之传给右手边的闻行道。
闻行道问:“福林和尤常如何?”
尤常尤太傅与右相针锋相对并非一日两日,近来因赈灾和军饷的事,更是在御书房明里暗里吵了许多次。
但闻行道所问,定然不是这些早就人尽皆知的事。
想了想,林大人回答道:“福林身处深宫,是最不容易打听的人,我只知他前几日又为皇上寻来几名伶人,很受宠爱。至于尤太傅……听说尤太傅一派,有几名官员无故悬梁于家中,待到家仆察觉早已死去多时了,大理寺卿都查不出第二个人的痕迹,只好说是自杀身亡。”
言至此,林大人压低声音,于脖颈处比了一个手刀:“这事诡异的很,再加上天罚大周传言一事,不少同僚私底下都说是百姓冤魂索命来了。”
方柳轻笑:“索命?那该先索尤常的命。”
“嘶——”林大人倒吸一口冷气,反应过来之后不尴不尬笑道,“抱歉,方庄主,尤太傅官居正一品,又有皇上的恩宠手握实权,我尚不能习惯方庄主提起他时不以为意的口吻。”
不止是方庄主,新上任的闻盟主提起福林和尤常两位宠臣,也像是在说镇上的恶霸似的,言语中难掩批判与不屑。
燕家的这位燕少主倒还好,尽管散漫风流,却不乏对朝廷命官的敬畏之心。毕竟燕家是陛下钦点的皇商,不算是武林中人,尚且需要仰仗朝廷办事。
方柳只道:“不妨事。”
顾择龄安慰道:“林大人毕竟官场沉浮这些年,一时不习惯也是情有可原。”
林大人不由得发笑:“小顾大人为官半载,该是比本官要敬畏尤太傅和福大总管才是,怎么这话说的也像江湖豪杰似的,不将堂堂正一品的宠臣放在眼里了。”
顾择龄垂眸浅酌一口清茶,掩去眼底神情:“或许如此。”
“说起来……”林大人忽然福至心灵,“右相提到过,顾大人从江南那边传过来的的谣言,乃是方庄主授意散播的,可有此事?”
顾择龄:“正是。”
得到肯定回答,林大人被心中猜测惊的一身冷汗:“近日家中离奇吊死的官员,又与江南百姓冤魂索命的谣言有所关联,莫非、莫非那些官员也是……”
……也是方柳派人所杀?
未语之言不必言明,在场几人皆看向方柳。
只其他人的神色平静,不比林大人那般汗流浃背,如坐针毡。即便四公主只知其表,燕折风更是未曾听过天罚的事,两人却都一副对方柳深信不疑的模样。
不等方柳有所反应,闻行道便沉声承认道——
“是闻某所杀。”
闻行道说的过于干脆,掷地有声,似乎暗里处死几名小官,将之伪装成自缢且找不到半分破绽,不过是件再微小不过的寻常事。
以至于是不是得了方柳命令,反倒显得不如何重要了。
霎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顾择龄若有所思道:“莫要错过下手的好时机,若再有一两名贪官‘自缢’,正好能坐实冤魂索命的传言,令本就人人自危的朝堂愈发草木皆兵,如此便能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从方才起,林大人便觉得此前一眼能看透的小顾大人,似乎逐渐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似眼下这般,轻描淡写说出取人性命的话,实在不像是顾择龄的风格。林大人甚至在对方身上嗅到类似邹相和尤太傅的气息,有浸淫官场多年磨砺出的城府,一言一行开始透出深藏不露的老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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