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柳又问:“关内百姓与关外百姓可有买卖往来?”
自古以来,即便朝廷明令禁止,边境百姓亦可能因着生活所需,进行一些小的贸易往来。
据方柳所知,北境严寒物资匮乏,历来有关南关北的百姓交换物资的情况。如今国境分于新雍门关,新雍门关内外的百姓曾同属一国子民,难免有沾亲带故的人,不排除私下联系的可能。
几年前迁都尚京,新建皇城之中大兴土木,还曾派人从北境运原木回京。
据说关外北邦之人,为赚皇家这笔木材的钱,曾与戍边将领勾结过,放缓了新雍门关的入关要求。
只是贼寇对城中百姓管制严苛,动不动就拿原人命杀鸡儆猴,若两地百姓万一能有联系,应当也是关外的村野中人。
果不其然,燕折风点头肯定:“有,但极少。”他接着解释道,“因为关外百姓被贼寇严加看守,能想办法避开巡逻的人少之又少。其次,还要避开正在打仗的战场,方能从荒郊野岭之地,偷渡入关。”
方柳若有所思:“应当也有番邦人偷渡入关。”
否则寒月宫掌门不会与敌寇勾结上。
更别说关外军中和关内民间,还有来自外邦的奸细。
“正是如此,他们有常走的路,称之为黑路。”
说罢,燕折风抬手换来一位黑面男人,指着对方笑说:“此人乃是我燕家家仆,此前随着寒州城的商贾走了一趟那边黑路。路不好走,大批人马是万万不成的,每每也就出动几人而已,因此只交易贵重的货物,比如北境的海东青、兽皮、兽骨之类。”
燕家家仆鞠躬,语气尊敬道:“老奴走的是百姓的黑路,武林中人尚有旁的黑路可以走,非得是武功高强的人才能翻过去。”
“方某将飞书一封,寄给寒州城方远师叔,请他查明有关黑路及关外的事。届时,回信将会寄到燕家府邸,麻烦燕家主收一下,去往军营告知于方某。”
今日他们来寻燕折风,便是为了从商贾的角度,了解一番关内外如何互通有关。
燕折风自然不会不同意。
他也明白,为何方远的回信将会寄到燕家府邸,因为军营中的奸细尚未寻到蛛丝马迹。民间也并不太平,唯有燕府皆是从燕家带来的家仆,又是商人之家,也不容易为人所猜疑忌惮。
待他们二人商谈完,闻行道方徐徐开口道:“时间不早了。”
燕折风忙看向方柳:“不再休息片刻么,我着府上的厨子备了饭菜,眼下恰好到了用膳的时候。对了,厨子是从莺州请来的,做得一手顶好的莺州菜色。”
方柳垂眸,饮了口淡茶:“茶也是莺州细毛尖。”
约摸是品出杯中的茶,他垂眸的精致侧颜,莫名生出一分难见的神性似的柔意,恰如暖春冰消雪融,窥见青瓦白墙的院落里,清风徐徐拂过桃花梨花。
见心上人如此,燕折风喜不自胜,眸藏深情凝视着他,含笑邀功道——
“方庄主猜的不错,正是莺州产的极品毛尖,燕某思及方庄主有段时日未曾回到家乡,如今又来到了更北的雍门关,想必难免生出思乡之情。因此,我特地从燕家主家的库房里,调来一批莺州一带极品的茶叶、食材,随商队带到了此地。
厨子做得莺州菜,用的便有摇风县带来的熏肉。”
须臾,闻行道垂下的左手握紧拳,沉声道:“饭菜还有多久能好?”
燕折风潇洒开扇:“大概一盏茶时间。”
闻言,闻行道侧眸看向身旁的方柳。
方柳放下杯盏,抬眸浅笑。
“那便叨扰了。”
燕折风笑意风流:“乐意至极。”
.
习武之人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
用膳时,燕折风又将话题扯到了朝暮城锦缎上:“如若方庄主不介意,可以将衣裳尺寸告知于燕某,回头我让绣娘为庄主做几身利落舒适的劲装,极利落极适合习武之人。”
“燕家主此言差矣。”方柳弯起唇角,“方某眼下是体弱的白面郎君,侥幸当了三军的军师,可不懂什么习武之事。”
燕折风愣了愣。
片刻,他心中有所猜测,压了声音道:“要隐瞒至何时?”
“自然是瞒到瞒不下去的时候。”
至于要隐瞒何人,自然是交火的边军和贼军。
明新露当初任用方柳和闻行道时,未曾提及两人的来历。此外,她还特意与武林盟一齐动手,抹去了两人江湖中人的身份,任由朝中大臣随意调查也不会泄露。
“好,燕某明白了。”燕折风保证道,“我燕家家仆向来嘴严,绝不泄露北境之外的事。”
方柳颔首:“劳烦燕家主。”
燕折风忙说:“小事而已,不足为道。”
三人用过膳。
离开燕家之时,燕折风特意拿出一表面雕花缠金的匣子。
“此乃莺州顶尖的毛尖,库房中只剩这么些了,留给方庄主闲暇时细品,望庄主能一解思乡之情。”
方柳未伸手去接,转而道:“你初为家主,便从库房中拿来诸多珍宝,不怕被家中长辈责怪?”
“怎么会。”
燕折风望着方柳,眼底深藏至深情意。
“先前我整日沉迷练剑,终日结交江湖中的剑客,时常留宿花、花街柳巷之中,父亲还担心我不愿继承燕家家业。此前,燕家便有一位嫡系爷爷不屑于经商,终日只与友人流觞曲水附庸风雅,为一幅字画便可豪掷千金,令家里人万分苦恼。
如今我忽然醒悟,愿意承担燕家家主的重任,他高兴尚且来不及,何必心疼库房里的那一点东西。
更何况,东西要送于我心……送于助我想通的贵人。”
字字句句,隐含动情与诚挚。
方柳与燕折风对视片刻,终于肯收下这份恰到好处的礼物:“那便谢过燕家主了,燕家商行若是有什么需求,尽可寻我和方远师叔。”
燕折风笑:“方前辈已帮过燕家许多了。”
————
天色渐暗。
回到军营中。
营中同样刚用过晚膳,将士们分散在军营各处,三三两两互相切磋。见到归来的方柳和闻行道,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
“闻将军回来了?!”
“闻将军!”
“闻将军可用过晚膳了?”
“……”
将士们大多是粗狂豪迈的嗓门,此起彼伏的问话震耳欲聋。
吵人的紧。
他们之所以如此热情,便是因着早上那一场仗,打得痛快,赢得也痛快。虽说并不是多大规模的战争,但敌寇向来比他们能打,以一敌三都是常事,边军还未曾赢得这么轻松过。
闻行道扫了他们一眼,众人便骤然收声,尴尬地站在原地。
方柳缓缓道:“将士们热情高涨,闻将军便留下来同他们切磋一番,好能指点指点。”
有一名将士便道:“军师不留下么?”
百姓之间常常念叨——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从来读书人。
武将多出自于屠狗辈,向来和读书人相看两厌。
可方军师并非如此。
新皇和闻将军都看重于他,他虽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且还未领着众人赢得什么胜仗,却只凭借每日寥寥数次的见面,令众将士们不由自主敬重。
但这敬重眼下尚比不过会武的镇北将军。
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方柳倒不在意众人所思,摇头道:“不了,我先回营帐,你们与闻将军慢慢切磋。”
他发话,闻行道自然得留下。
将士们将他团团围住,切磋询问自己薄弱之处。
.
夜已深。
闻行道回到帐中。
如之前所言,他与方柳同宿公幄。
方柳睡在将军榻,他睡在帅案后、屏风前的榻上。
公幄内,方柳还未入睡,帐中燃着一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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