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崇叙来到萧宸景面前,微微拱了拱手,叫了一声:“皇兄。”
萧宸景看他闯下如此祸事,面上儿却一点惶恐不安和知错之意都没有,本就压抑的怒火更是被添了一把柴一样。
“你别叫我皇兄!我可没你这样胆大包天的弟弟!”萧宸景冷笑一声:“你倒是能耐的很了,一声招呼不打,直接闯到刑部去把人带走!你把皇家颜面置于何地!把我和母后又置于何地!?”
听闻此言,萧崇叙抬眸问道:“我若是打声招呼,皇兄便可允我将人带走吗?!”
话音落下,萧宸景手里的茶盅重重一放,那里头的茶水溅落到桌面上,那张与萧崇叙眉宇间有几分相似的脸庞漫上因愤怒而产生的薄红。
“冥顽不灵!我看你根本就不知悔改!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前来!?”
伴随着这怒气交加的声音,一时间整个御书房里的隐在角落里的宫女太监都噤若寒蝉。
眼见兄弟二人因没有季后在这里头打圆场,场面顿时变得不可开交,剑拔弩张起来,那头被冷落的任延亭才像是不计前嫌地出来说了些话。
“陛下息怒,崇王殿下年岁尚小,心性又不比常人,那小九是个聪明伶俐的,若真有心蛊惑殿下,殿下一时会着了道,铸下大错也是情有可原。”任延亭连忙弯下腰来,拱手言道。
而萧崇叙却未予看似解围的任延亭任何眼神,在萧宸景迫人的视线下,缄默半晌儿后,他突然出声道:“我见过父皇的遗诏。”
崇王的话像是在这叫人窒息的御书房里打了一个慑人的闷雷。
任延亭此刻也是脸色微变,与萧宸景二人在崇王面前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萧宸景问道:“什么时候?”
任延亭没有再说话,而萧崇叙此刻才缓而又缓地开口说道:“那次追捕王祁,我遇刺。”
“我与小九交手身受重伤,情况紧急,遗诏抛出之时,我看到了。”萧崇叙半垂的眼睫在下一刻倏然抬起,直直望向了萧宸景:“父皇将皇位留给了四弟。”
萧宸景原本已在萧崇叙提及此事时就已经紧绷起来的身子在此刻骤然像是被重重击倒了一样,身子甚至往后不自觉地一倾。
饶是萧宸景此前早已在惠帝病重之时遭到诸多的猜忌和打压,知晓父皇已经对自己心生不满,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也不免感到心灰意冷。
他做了太子太多年了,从出生那一刻就被立为储君,年幼之时惠帝也对他十分看重,经常亲自考问学业,也未曾没有过父子子孝的温情时刻,加之母亲家世显赫他又是嫡长子,这皇位本早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本来就是作为皇位的继承者培养的,这么多年来未曾敢有一刻松懈,就因行差踏错那么一步,便如此永失帝心了。
可若不是惠帝多番忌惮相逼于他,他为自保有所依仗,又如何会做出来那样自误的一步。
可是万般阴差阳错也好,父子情分走到最后稀薄如烟也罢。
这个结果叫萧宸景意外的同时也有所心理准备,像是隔空堪堪未落的一块石头,终于见得着,落到了实处。
这叫他无比心寒,感到被击溃的消息若说此前从未有所预料也不尽然。
萧宸景脸色发青,闭了闭眼,而后勉强重新找回克制而冷静的声音,说道:“你此前为何不说。”
“因为在最后一刻,遗诏将落入小九之手时,我将遗诏上面的内容用内力抹除了。”萧崇叙对着他的兄长言道:“所以小九手里不过是握着一张辨不清任何内容的诏书,对皇兄并无威胁。”
“并无威胁?我看小九此人就是最大的威胁。”萧宸景声音骤冷,眉毛压低:“他一把无骨刃,手里攥着盖了皇印的诏书,弄虚作伪虚张声势,又拐携梁昱衍,他到底居心何在?你又如何能保证他对我毫无威胁!?”
“我能保证。”萧崇叙说道:“我会看住他。”
“何不如直接杀了干净?”
“可是杀了他还能有谁能帮皇兄伪造遗诏,名正言顺地坐稳这皇位呢?”萧崇叙继续说道:“父皇生前御书房的一位秉笔太监乃是无骨刃,现下离王已逝,所有无骨刃都为小九一人所掌。”
“若皇兄能放过小九,我必能将此诏呈予皇兄,到时皇兄有遗诏在手,梁孟惠再是扶持其他皇子也是师出无名。”
难以想象初下山时耿直如木,不通人情的弟弟会为一把无骨刃做这样煞费苦心的筹谋,萧宸景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他知晓崇王下山入世,又闯入的是这样的乱局,心性会有改变也是常理之中,可如今真见了,还是不免感怀。
“我只给你七日,若是不能将诏书拿来,别怪我到时候叫禁军也围了你的崇王府。”
得了萧宸景这样的话,崇王便片刻不多留,行礼后直退而出了御书房。
待萧崇叙走后,萧宸景才略显疲惫的抬手揉了揉眉,近乎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任延亭知道他是被惠帝伤了心,又与崇王费心竭力谈判一场,崇王还是为了一个外人。
原本这都该是他至亲至爱之人,严慈相济的父亲,率性天真的弟弟,到头来都要他提起警惕才可不露破绽地对待。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崇王今日会前来相见,也必是有所挂念。”任延亭劝慰道:“待他日崇王回过味来,便会体会陛下今日一番苦心了。”
“那小九看起来是个温润无害的,实则下起杀手来眼也不眨,经梁昱衍自幼百般刁难搓磨都陨了他的心性,连我皇叔那样的心思多端的人都阴沟翻船在他的手里,你当他是拔了牙的蛇,殊不知他能软和地躺在你颈侧,冷不丁儿就绞了你的颈了。”
“他就不是一个怀有安分心思的人,崇王都被捅了一刀了,却还不长记性。”
任延亭道:“我早已嘱咐过狱卒给小九施刑下了狠手,小九现下除了崇王无所依仗,此番在崇王身侧即使是为了自己也会有所收敛。那小九是个吃得住疼的,再握在我们手里也审不出什么,如此一来还不如将计就计将他送给崇王。”
萧宸景这头将红脸唱得真,崇王那边白脸的戏才能唱得足。
提及此,任延亭像是想要缓和一下萧宸景的情绪,不禁打趣道:“这不,今日崇王便允诺要从小九那拿来诏书献给陛下吗?”
萧宸景带着些微嘲意也笑:“不过空口白话,他能不能拿来还未有准头呢。”
“崇王并非是喜爱吹嘘作假之人,陛下宽心吧。”
萧宸景听闻此言也没再反驳,只又说道:“可那梁昱衍此刻还不知所踪,在诏书拿来之前,必不能让梁将军先找到他。”
“其实今日崇王前来这般气定神闲,好似对小九很有把握,若王爷真能将那小九驯服,无骨刃收归,小臣倒是心有一计。”
“梁将军想要寻梁昱衍便叫他寻便是,据我所知,温儒杰近几年他那外室去世以后,曾多次派人寻找过小九,皆被梁孟惠所阻。”
“若我们能借小九,哦不。”任延亭粲然一笑:“是温思溪,搭上温儒杰,撬开梁孟惠麾下恍若铁桶的边疆铁骑,岂不是妙极。”
“梁将军老了,温儒杰比他年轻不少,况且若能扶温儒杰上来一领铁骑,势必要帮此前的启东守备军翻案,当朝宰相之女齐凝云中意之人正是此前被问斩的启动守备军的后人,若能翻案,齐海广那老儿虽说老奸巨猾向来明哲保身,可却也是个爱女心切的,到时候陛下何愁齐海广不站出来表态。”
此举可称得上精妙绝伦,一举三得。
萧宸景原本紧缩的眉头骤然舒缓,眼睛望着说起谋略,目露狡黠活脱脱一个玉面狐狸托生而出的任延亭,也不禁绽开了笑容。
他叹道:“不愧是延亭……”
崇王府。
在萧崇叙离开不多时,原本躺在里侧,苍白着一张脸,紧闭着双眼的小九眼睫便轻轻颤动。
待崇王的声息完全无所听闻,悄声一动不动的小九,才猝然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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