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也该累了!来人啊,快将魏先生扶住,让先生歇歇啊,茶呢还不去换新茶……”
一阵兵荒马乱里,那魏老先生喘着粗气,歪坐在太师椅上,对着萧崇叙道:“我……我教不了你。”
若是寻常皇子得翰林院大家如此一句评价,怕是要几登门去拜访谢罪,偏那萧崇叙也觉这老者固执己见,观点迂腐,口齿还不行。
萧崇叙也拱手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如先生这般体魄,还是回家多歇息歇息。”
魏老先生彻底白眼一翻,撅过去了。
萧崇叙这时候转过身来,直直撞进小九的眼眸。
少年身骨出落地挺拔,明艳俊朗至极的一张脸,目光灼灼纯粹,无惧无恐,平眸不闪不避望着周围的一切,恍若画里用绝妙工笔拓出来的小神仙。
萧崇叙微蹙眉,那张原本面无表情端着一副少年老成姿态的脸,透出来几分未褪的稚气,“这里无趣,娘娘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山上?”他边往凉亭外走,边低头问自己身旁的宫女。
说完这句,在宫女诚惶诚恐的视线里,萧崇叙才又想到,他应该叫母妃,于是他改了口又重复问了一遍。
那宫女如何说的,小九已经听不见了。
他这时候已经远远落落了那领他前去拿汤婆子的宫人好远一段路,那宫人正疑惑地转头,望着迟迟未跟来的他。
因为拿晚了汤婆子,小九挨了梁昱衍的责骂。
可是这都无关紧要了。
那些今日偶然在凉亭里听到的话,那些好像大逆不道的话,一直回荡在小九耳旁。
整个晚宴间,小九魂不守舍,梁昱衍却还一直以为他挨了骂,心绪不佳,看他也守着自己累了一天,于是臭着脸偷偷给他塞了一个圆果点心,到了他的手心。
那小九却没拿稳,那圆溜溜的点心便顺着他的手边滚落下来了。
那天晚宴结束以后,梁昱衍许是累极,回去的路上便在轿辇里昏睡了过去。
小九将他从轿子里抱出来,那梁昱衍对小九的味道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刚一入怀,便脸颊在他胸口上蹭了蹭,找好了姿势,窝着还继续睡。
小九把他放到屋里安顿好,而后回到了自己屋。
却看到小十一正在自己屋里,伸着脑袋看那桌下的一窝。
那只三花儿母猫果然生了,这一窝下了五个崽,正闭着眼吸奶。
那雪圆儿也在它旁边卧着,给它舔毛。
小十一自从那次在侯府撞见过梁昱衍之后,来找小九的次数便明显见涨,小九隐约有些察觉,却并未作态。
小十一这时候看到他回来,又观他脸色,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便问:“怎么了?”
那小九在椅子上落了座,喝了一口茶,欲言又止地,一杯茶歇了三歇才喝干净。
“我今天在宫里。”小九顿了一下:“遇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
小十一知晓无事发生,便不以为意问道。
那张脸在自己脑海里恍然一闪,小九被那相貌冲击到一般,找不到很好的形容,最后嗫嚅着说:“好似非是凡间人物。”
“他还说了好些……好些有违常理的话。”
小十一不知道小九发了什么痴症,从宫里回来之后话都说不明白了,只专心伸着脑袋去看那桌下的两口子。
这时候小十一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道:“这三花儿好像不是从前跟着雪圆儿那只了。”
“什么?”
小十一隔空指了指那母猫:“这里啊,此前那只猫这里没有黑色的花纹的。”他说着笑说:“还以为雪圆儿是只专情猫呢,原来是专情三花儿啊。”
第43章
对于现在的小九来说,潜入皇宫并不是一件难事。
只用了十两黄金就买了一个御膳房半大小学徒的身份,那小圆脸本就是家境穷苦,托了许多关系才得了一个来御膳房当学徒打杂的名额,可是一般他这样的是学不到什么真功夫的,只能留下来做些切菜备菜的杂事。
收了十两黄金后,那小圆脸儿便对着小九感恩戴德地离开了。
小九早年就随梁昱衍出入皇宫多次,这时候熟悉几日,便将那萧崇叙的宫门面朝哪,所住何处摸索清楚了。
其实他也没想多做什么,萧崇叙又是一个与将尊卑贵贱,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刻在骨子里的梁昱衍完全相反的人,小九那个被梁昱衍重伤之后对萧崇叙会产生剧烈的好奇也情有可原。
这一好奇不要紧,小九很快就发现,这身为太子胞弟的萧崇叙日常生活堪称得上是清苦。
这样小的年纪,他竟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大雪纷纷,都雷打不动地卯时起来练剑。
他所居住的地方随侍并不多,许是有武艺傍身,那寻常护卫还没他能打,所以护卫少了些,也有另一方面的可能。
因萧崇叙早早不在皇权争夺之列,因此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他。
这次回宫贺寿,因季后思子心切,强留了萧崇叙多在宫中小住半月。
因为刚从山上下来不懂礼数的萧崇叙,在面圣之后冲撞了皇帝,念及他自幼没在宫中生活过,便宽容地免了他的罪,又特令太学里的魏老先生给他开小灶,却没想到那魏老先生没教了他几天,就被气得病倒在塌。
此事一出,纵使有季后求情,也难免了责罚。
萧崇叙被罚禁足思过十日。
这责罚对他来说无可无不可,毕竟他大把的时间精力都耗费在练剑上,除了一日三餐,回到房内便入定打坐运功,到点边闭目休息。
十四岁的孩子,活得像是一个苦行僧。
被罚了禁足之后,萧崇叙这地界儿更是无人问津了。
所幸还有季后关照,膳食一向丰盛,算是没苦着他。
小九趴在萧崇叙居住之地的宫墙上,看萧崇叙在树底下舞剑。
少年身上月白银纹的锦袍随他动作翻起来层层银浪,手里的剑芒胜极,招式凌厉,配上那身段,赏心悦目至极,令人心驰神往。
这便是渡空山,太青大师亲传的内功剑法。
小九看得一时走了神儿,连天空中飘飘忽忽下来起来雪了都未有察觉。
直到他趴着的墙头上都密密实实落了一层雪,而萧崇叙后头的宫女太监撑着伞,看到他练完,便急急忙忙赶过去为小殿下撑伞之时,小九才回了神。
这地方前头还有一棵粗壮的古树为他做遮挡,而且这么长时间都没被发现,小九便自以为他这地方很是隐秘,实在是不可多的瞻仰萧崇叙的绝佳位置。
夜里伺候梁昱衍,白日还要早早起来入宫切菜劈柴,迅速做完后还要赶上萧崇叙练剑,这时间经过小九多次精打细算。
好在梁昱衍自那件事后对小九心头还留存着余气未消,平常白日里会多使唤胡钥一些,加之胡钥也有意无意想要小九与梁昱衍少接触一些,小九便乐得清闲。
可是这样接连的早起,夜里却又伺候雪圆儿一家老小,睡得并不踏实,有些精力不济,缺乏睡眠的小九在极度集中注意力看完萧崇叙舞剑后,猛一松气,便又几分困意上涌。
结果他竟不知怎么,瞧见那萧崇叙从一小太监手里接过来伞,并没有转身回屋,反而朝自己这个方向直直走来了。
小九抬手,猛地揉了一下眼,却看到萧崇叙已经快要走到墙根处。
他再犹豫不得,抬腿便要从墙头翻下,却没想到雨雪化了一些,他胳膊肘一打滑,越是着急走却是控制不住地头朝下,从墙头滑了下来,身形狼狈的跌到了萧崇叙脚边。
许是每个偷窥者都会有的心虚胆战,小九心跳失衡,扑通扑通地撞击着他自己的耳膜,他颤着声,语无伦次地说道:“殿下,殿下恕罪,奴才该……”
小九跪俯在地,话还没哆嗦着说完。
便感觉到一双手伸到了自己的胸骨上方一点,微一用力就将自己提了起来。
小九懵懵懂懂地站好了,感觉到萧崇叙伸手拍了拍自己脏了的膝盖,然后那张玉雕般瓷润白皙的脸庞正一本正经地对着自己问道:“你也喜欢在高处看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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